君泱的声音虚弱,却仍撑着回答,“不知。”
皇后拿着茶盏的双手一顿,“不知?很好。原来你自己做的那些丑事,自己竟都不知道么。”将茶盏放在一旁案上,皇后的指尖拂过茶案,“本来寻常宫人犯了这事情,直接按照宫规处置便好,可你毕竟不同于寻常宫人,倒是叫我不好直接处置了。虽然不好直接处置也还是要处置,但不论如何,叫你来问话,也还是个机会。”说着,皇后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君泱,“只要你将与你私通的那人说出来,你便可减免些罪罚,不管怎样,能保住一条小命总是好的。”
关于这位皇后,虽交道不多,但君泱却不是对她不了解的。皇后出身名门,色艺俱佳,犹擅文章,又是在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伴他身侧,致使十数年间汉成帝专宠皇后,其他嫔妃难得临幸。但其年长之后,色衰爱弛,所生子女又皆早夭,遂渐失宠,尤其在这后宫之中,到了如今,也只担个虚名,旁的却早不怎么管了。若不是这样,也不会导致马婕妤在后宫专横独行,像是有着天大的权力。
只是,君泱原以为这皇后也算是后宫里的可怜人,毕竟她是拥有过些美好时光的,那些都不像假的。可是如今看来,不论从前如何,地位身份和时间总是会改变一个人。此时的皇后哪里还有那遥远传言中贤惠善良的影子?她的眼里满是精明算计,看人的时候像是要把那人彻底看透,说话的时候也不带半点温柔,这样的女子,叫人看了远离还来不及,怎么还有心思与她交道,哪里还能让男人为之停步呢。
若是这样,君泱想,刘骜会远离她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回皇后的话,君泱从未与人私通,干些什么苟且之事。”
像是受了侮辱一样,君泱原本苍白的脸色被激出了些红晕,说出的话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带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看着她这般模样,皇后却觉得好笑一样,忍不住掩了唇笑出来。
“你说你未曾与人私通,你说你自己是清清白白的,那你落去的那个胎儿,莫不是神鬼仙人丢到你肚子里去的不成?真是可笑又愚蠢,说谎之前都不先考虑一下自身的情况么!”皇后说着,站起身来,一步步慢慢走到君泱面前,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其实你完全可以编个理由啊,编的再离谱一些,再可笑一些,也算是取悦了我,说不定念着你逗我一乐,我还能留你个全尸呢。”
长期在深宫之中,担着六宫之主的重任却无六宫之主的实权,深爱的男人不喜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得不到,却不能离开,没有办法离开……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人是会变的,甚至会变态,变得喜欢靠折磨别人来确认自己的地位,变得可恨又可怜。
“君泱所说句句实情,又何必找些什么理由。”对上皇后一双精明带了算计的眼,君泱却仍是字字笃定,“自入宫以来,不论发生什么,君泱却都清楚自己是皇上的人,从未认错过自己的身份。故此,对于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论祸福,我都受着,这是因为君泱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对于幸运从来珍惜,对于那些让人难过的事情也从不反抗……而既然清楚明白这一点,君泱又怎么可能同人私通!”
皇后放开她的下巴,直起身子,饶有趣味的看着她。
“呵,那照你这样说,你是皇上的人,只有皇上的命令你才受的心甘情愿……你对本宫的无理暂且不论,但听你这话的意思,啧啧啧,还真是忠贞不二呢。不过,身居掖庭不能与外人相见,那与皇上就更是见不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失去的还能是皇子不成!”
“我……”
君泱原是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时语塞,于是咬唇不语。
却正是这个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一道身影,修长挺立,那人背着光,清俊的面容被暗色模糊成了一片,一双眼眸却如星,而此时,那双如星眼眸关注的只是伏在地上的那个女子。
刘骜衣带随风,快步走进来,却是看也没看呆愣在前边的皇后一眼,径直上前扶住君泱。
“你没事吧?”
君泱抬眼,动作极慢,带出了几分凄楚,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皇上……”
她的声音本就好听,尤其这一声又唤得清软,更是软到了人的心底。
而站在旁边的皇后看着这幅景象十分惊异,那样的惊异,甚至毫无掩饰的写在了眼里面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靠在刘骜的怀里,君泱素白的面色被发丝掩住,同被掩住的还有她唇角那个浅浅的笑。
事实上,关于她的消息,刘康为她保守的很好,便是平素琐事也没有半点流露出去过,更何况她有孕一事?是啊,有孕……
这风声,是她自己放出去的。
而这般让人莫名的情况,真要把它说清,该是要将时间倒回一个半月前。
对……一个半月前,卫婕妤刚刚离世的时候。
那时的君泱回到掖庭不久,但此时的她和最开始的她早不一样了,若说早时候的君泱想的是安稳一生,如今的她想的就是宁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安稳也一定要复仇。复仇,是为了爹爹,为了家族,为了曾经本该来到这世上的孩子,为了自己爱的那个男人,也是为了自己。
她的心底一直就压了很多的事情,只是一直就有人为她开解,再加上她不喜欢争,不喜欢复杂,这才没有想过别的,可如今景况却容不得她不想了,没有人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的,也没有人的极限是没有极限。
128演一场戏
若有人真能肯定的说这些都不算什么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还没有经历过,原则这种东西说来高尚,却最是难守,因为你要守住的不止你自己,还有那些冥冥之中。天命二字说来简单,信与不信者也总是参半,但或许那些不信的人,当他们经历过一件足以改变他们心态的事情,那时候,他们也会相信。
那一阵子的刘骜总是不喜清醒,总是喜欢喝很多酒,然后要么就宿在长定殿,要么就在深夜里一个人游走这后宫之中。而接到暗报说刘骜游离到了兰台的那一日,君泱端坐梳妆镜前,整理收拾好自己的妆容衣饰,将自己收拾妥帖,整了整那个盖了布的小竹篮之后,轻应一声“知道了”,随后她挥退那刘康留给她的暗卫,也出了门。
从兰台回长定殿和到建章宫都要经过一条小道,那小道临湖,路上风景极好。
直到很久以后,刘骜仍记得那一夜,星月高悬,一个素色衣衫的女子头上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一个人临湖烧纸,在他无意间踩断一根枯木枝桠发出声响后受惊回头。那个夜里,她半蹲在地,双瞳剪水,身侧火光微微,前边的湖水里边映着繁星点点,一如她面上挂着的清泪惹人怜爱。
多么无意的一场再相遇,他并不知道,这样无意的美好其实是源于刻意的经营。
眼前的这个男子,依旧是清俊的眉眼,深刻的轮廓,曾经她的其实也知道,他不是她想象中恋慕的英雄,身为帝王不够果决,不能力挽狂澜,不能威慑天下,甚至后人对他的评价亦是说他不过昏君庸主,说他只知风月。不过有怎样的原因,在其位不能谋其事,尤其还是在那么高的位子,不去做,做不好,就是错的。
可是,那时候,怎么看,她都觉得他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