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淮不置可否,“苏家诸葛,继续讲。”
“哼,真考我?”苏芽俏俏地朝他皱了皱鼻尖,也不强求,接着猜:“皇上是天下之主,他要用谁原是谁的机缘,可这天底下也多的是清高不驯之人,那些挂冠而去的、请辞的、隐居的,不都是这么些人?像你这种私底下敢对内阁首辅动手的人,更是大大地目无法纪,皇上先前护着刘吉和稀泥,这会儿大约对你这新出炉的表外甥也和了稀泥,一碗水端平了。”
这会儿沉淮倒是痛快地点头了,“那刘吉对皇上来说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人,何况皇上也对他的做法不满,确实是顺水推舟了。”
“哼,”苏芽不满地滴咕:“如此随意,也不知王法究竟在哪里。”
沉淮瞥她一眼,没说话。
苏芽嗔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还说错了?面上都是律法,做起事儿来全凭喜好,所谓上行下效,难怪总是有那么多尸位素餐的官吏,最终还是苦了我们百姓!”
沉淮摸摸鼻子,“你就私下说说,人前可莫这么康慨激昂。”
“我自然是晓得轻重的。”苏芽都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们都揣着算盘,太后和太子想要你成为可倚重的羽翼,皇帝想要你对他彻底忠心,约莫还有站在太子对立面的人对你心怀忌惮,要给你找些绊子,施加压制,可是你却不是任人随意揉捏的性子,诸般缘由之下,我猜——”
“你猜什么?”
“我猜你曾经试过要跑路?”
沉淮的手指又蠢蠢欲动,极想再揉揉她聪明的脑袋瓜,自成年后,他已甚少有遇到眼前这样的情况,被理解,被看懂,却不会被畏惧。
“没跑成。”他身随意动,将苏芽额前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小心地拈回去,口中道:“我当初虽然被家事伤了心,却毕竟读了许多年的书,年少气盛,又怀理想,本想将此生报效国家,怎知中榜后的第一件,就亲眼见着了前朝后宫里的许多腌臜事,不由得大失所望,更不屑于对一群汲汲营营的人俯首逢迎,便想借口游历,脚底抹油出京去,日后寻个由头,一去不复返。”
苏芽看他神色,知他定是还有好多事没说出口,否则定不会用“腌臜”这字眼。
她遥想当初少年桀骜,又有奇才,不由心向往之。又想他那时满腔热血尽付于一处,却发现自己先沦为了争权夺利的工具,报国无门,定是十分沮丧,不由得又为他百般惋惜。
“那后来呢?”
“后来,皇上也并未阻拦我,只将我叫进宫去,让我先秘密到辽东,去替他办一件事情。”沉淮道:“辽东苦寒,我自然不能带着祖父母,便只带着高峻徐远去了。那时朝廷与女真的仗已打完了,我只道过去见着的定是天朝的威勐气象,却没想到——”
他的脸色沉下来,“守成的官吏躺在功劳簿上,声色犬马,戍边的战士犹自穿着带血的单衣,为御寒便彼此挪换着,巡逻时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撑着威风凛凛的天国体面,只为了不叫那些死去的兄弟鲜血白流。”
边境是这样的,苏芽想起父亲原先也曾在辽东边军里待过,那时朝廷还与女真胶着着,更艰难,于是也沉默下来。
“我将所见所闻都记录下来,密报给皇上,不久之后,边境就去了新的巡察,再之后又换了驻将,将士的补给也陆续跟上了,我悄悄回到京城,皇上问我是否愿意以游历为名,隐匿三年,做他的眼睛,去看那些奏折密报里不写的,做他的双足,去丈量那些他困于宫中,无法去亲历的。”
苏芽转头,默默地看着他,她知道,沉淮不会拒绝的,他定是心甘情愿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