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了,我来了!”任志远刚出堂后门,听到陆氏的话,就应了一声。
话音刚落,他欣长的身影就进了屋。教了一天之乎者也的任先生虽然神情疲惫,但此时在家人面前,眉眼间也不觉显现出欢愉之色。
“好啊,阿爸回来了!我们可以吃饭了!我肚子都快要饿扁了呢。”任婉洁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到灶边抢着去盛饭了。
任先生和陆氏看着一副猴急相的婉洁,互视一眼,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那里有一点点小姑娘的样子啊?
晚饭后,师母还要在厨房刷锅洗碗,任先生一个人回了塾室要去修改几篇命题作文,鲁荣明就跟着大师姐小师姐上了楼。
楼梯在西边,上楼后是一条走廊,南边是陈旧的红漆栏杆,北面是三间房间,东边是任先生夫妇的房间,中间是婉如两姐妹的,西面是房,楼梯上去第一间就是。
婉如掌灯将鲁荣明送进房间,放下手里提着的一个盛着温水的小提桶,走到房间中间,从西墙的一个凹档里舀出一支半截蜡烛,用手中油灯的火点着,立刻,蜡烛亮了,发出一种深黄的光线,使得房间里似乎笼了一团淡淡的烟雾,氤氤氲氲,一切看起来蒙胧而不真实。
房间里一共有三张地铺,另外两张是初成班的两个学生的,今晚他们都回家了,所以只有鲁荣明一个人住。
“阿明,写字别太晚了,早点睡啊,明天还要早起读书呢。”婉如关切地叮嘱着道。只要鲁荣明在这里过夜,婉如都会这么叮嘱他。自年初鲁荣明来到塾馆后不久,婉如就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机警懂事的小师弟,常常舀他当亲弟弟看待。
“是啊,阿明,明天你可不能睡懒觉,要跟我练扎马步,不然师姐会象先生一样让你吃竹鞭的。”婉洁在一旁笑嘻嘻地。估计这丫头在普陀为学武挨过师傅不少打,所以回来就想从这个师弟身上找回点心里平衡。
“别老是吓唬阿明!”婉如不满地瞪了妹妹一眼:“我们走吧,别影响他写字,不然明天阿爸又要打他手心了。”
“师姐慢走。师姐再见!”鲁荣明将两位师姐送出房间,关上门,插上门栓,手里的纸和笔墨砚放在了里面一张地铺的边上,又把蜡烛取过来放在铺边的地板上,脱下棉鞋上了铺,盘腿坐下,铺开纸笔开始磨墨。
先生布置十张大揩,刚才他写好了三张,还有七张任务呢,他得抓紧了,因为,他只有半截蜡烛的时间,如果蜡烛点完他还没有写完,那就意味着今晚完不成先生布置的作业了,接下来么……嗯,还是别想了。
还好在蜡烛熄灭前,鲁荣明总算紧赶慢赶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刚直起有点酸痛的身子,蜡烛蕊上的亮光猛然跳动了一下,放出一团强烈的亮光,然后就突然熄灭了,毫无预兆地,房间里立刻陷入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鲁荣明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一会儿,他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从窗外也隐隐透进来一丝亮光,虽然不能照亮房间,但至少能看得清房间里物品的轮廓。
他仔细收拾好纸墨笔砚,尽管非常小心,但还是让墨渍沾到了手指上,他不由扯了扯嘴角,唉,自己可真够笨手笨脚的!
小木桶里的水早已凉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刚才他先洗脚洗脸,肯定来不及写完大楷。
摸黑洗完了脸和脚后,他连毛巾也懒得晾好,倒头就睡。小师姐刚才的可不是开玩笑,不定明天一早她真的会提着竹鞭来掀他的被子呢。
不知睡了多久,鲁荣明被楼下院子里传来的一阵阵清叱惊醒,他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窗外还是黑蒙蒙的,天并没有亮,对小师姐这么早就起来练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缩回暖和的被子想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刚刚进入蒙胧状态,只听得楼梯上“沓沓沓”一阵脚步声上来,到他房前停住,然后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鲁荣明心里暗暗叫苦,但又不敢不起来,这小师姐性子他可是知道的,把她惹毛了可没有他好果子吃。
他赶忙一骨碌爬起来,缩着脖子过去开门,门一开,任婉洁就带着一股早晨清咧的寒风蹦了进来,嘴里还小声嚷道:“懒鬼,怎么还没起来?我早练完一套‘岳家手’了。”
鲁荣明苦着脸:“师姐,饶了我吧,上午先生还要考校呢,你就别让我练拳了。”
“不行!”任婉洁断然道,“我回来好几天了,还没好好教你呢,你是个男孩子,更应该学点武功才对,将来才好保护你的家人啊!嗯,就一小会儿,你快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看来这小丫头铁了心想当一回师傅了。
任婉如完刚想出房间,就听门外一声低喝:“胡闹!阿明什么时候跟你学拳啦?大清早的,小姑娘家在男孩子房里成何体统!还不快出来!”
任婉洁一听是父亲的声音,吓得吐了吐舌头,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怕及了她阿爸的那根戒尽,于是立刻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
鲁荣明这才如释重负,他赶紧起床穿衣,门口已不见先生的身影。他把昨夜用过的脏水提下楼倒了,看到厨房里师母正在烧早饭,忙招呼一声:“师母早!”
陆氏向他笑了笑,:“阿明起得这么早啊。热水在里灶,你先洗漱吧。”鲁荣明答应一声,在里灶锅里舀了点热水,又在右手食指上蘸了点盐,马马虎虎刷了牙洗了脸,捧了书搬了张小凳子到竹林里背书去了。
冬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鲁荣明在脖子上搭了条用旧衣服改成的围巾,坐在小凳子上弓着腰缩着脖子两手袖在袖子里,身子前后摇晃着,大声背着先生昨天教的内容。
背了约有一柱香功夫,忽听得大师姐叫他,以为是喊他吃早饭了,就答应一声,合上书舀起凳过去,没想到却看到大师姐身边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高个稍胖,圆脸,肤色稍黑,头上扣一顶里衬絮棉的黑色缎帽,前面缀一颗红色烧蓝帽正,一根粗粗的辫子绕在右胸前,里面已夹有白发;上身着一件黑色的铜钱暗花短棉袄,下身一条黑色大腰裤,肥大的脚管用一根黑布带系着,脚上一双七成新的黑布棉鞋。一只灰布背搭子搭在他左肩上,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三伯伯!”鲁荣明高兴地叫了一声,过去把书往大师姐手里一塞,就扑到了那人的怀里。
来人正是鲁荣明的三伯父鲁昌林。
章节目录 第八章打架
鲁荣明的祖先世代以务农为主,兼做点小手工艺。
鲁荣明的祖父在咸丰年间中过秀才,曾在衙门里为县太爷做过师爷,所以攒下了一些钱财,后来就用这些钱买田置房,蓄婢养奴,生活较为富裕。到了鲁荣明的父亲这一辈一共有弟兄五个,按雁城风俗,儿子长大后一成家就从老屋里分出去自立门户,同时带走五分之一财产,所以现在鲁家五兄弟散居在雁城各个地方,老大鲁昌时住在东门里,老二鲁昌文居住在南门藤莱阁旁边,老五鲁昌盛成家仅两年就死于疾病,其霜居的娘子和女儿居住在西门王家木桥边,只有老三鲁昌林和老四鲁昌轩老兄弟俩因为关系一直很好,两人在雁城外的赵家小镇上置了房子,成了对门邻居,一直以来互相照应倒也和睦。
鲁荣明从小就和三伯伯的关系非常亲近,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热些,就象刚才他扑入三伯父的那个动作,他是绝对不敢在父亲那里这样做的,记得他五岁时有一次也曾这样扑入父亲怀里过,但立即被父亲拉开并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什么“进必趋,退必迟”、“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等等一大通,把小小的鲁荣明训得眼泪汪汪,从此再也不敢亲近他。
而他在三伯伯面前就不同了,他想站就站想坐就坐,话时声音响一点,吃饭时菜多吃一点,三伯父都不会训他,而且三伯父天天笑容可鞠的像尊弥勒佛,和人话未开口先绽出一个无害的笑容,亲和力非常强,不像他父亲鲁昌轩那样整天板着一张脸,和人话难得有笑意,就象天下人都欠了他的债似地,不易接近。
鲁昌林娶过两房太太,大太太钱氏给他生了三个女儿,在生下第三个女儿后不久就得了产褥热,鲁昌林请遍了雁城所有中医先生,但还是救不了太太的命,七天后钱氏终于咽了气。现在的太太孙氏是他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