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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1页)

在格拉纳达,孔查继续打理埃尔巴瑞尔咖啡馆。日复一日,时光慢得让人难以忍受,而这间咖啡馆让她总有事做。现在,她唯有遵循这种常规生活,因为她已经不再去狱中探望巴勃罗了。在他被捕后,最初几个月里,孔查尽力去看他,但随着战争的进行,前去探望变得越来越难。路上非常危险,她一直害怕被投入监狱。路途也非常耗费体力。两个星期前,巴勃罗让她保证别再来看他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透过双层的金属格栅,他们面对面站着,看着对方模糊的轮廓。除了在其他夫妻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中大声喊出几句话,他们几乎无法交谈。看守就站在旁边,他们无法给予对方信心或诉说心中的恐惧。每次探望,孔查都能看到丈夫明显消瘦了,但透过那片金属的阴霾,她无法看到他的病容。同样,巴勃罗也看不清孔查。

“必须有人保存力量,亲爱的。”巴勃罗说。穿过那层金属网,他的声音几乎弱不可闻。

“但被关起来的人应该是我。”她答道。

“不准这么说!”巴勃罗训斥道,“我宁可困在这里,也不愿意让你进入这个可怕的地方。”

谁都知道女子监狱里会发生什么事,巴勃罗会不惜任何代价救妻子。女子监狱中的囚犯会被人用蓖麻子油剃毛,灌肠,会经常遭到强暴,刻上耻辱的印记。只要有任何选择,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妻子的尊严受到这样的侮辱,巴勃罗也从不后悔这么做。

“请不要再来了。”他请求道,“这对你没有好处。”

“但是,干粮袋子怎么送来?”

“我会活下来的。”他说。

巴勃罗不愿意告诉她,那些高明的看守将干粮袋子检查过一遍再交给他,袋中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知道,妻子为了送这一袋干粮和烟草,已经做出了最大的牺牲,最好不让她有幻灭感。

孔查不再去看望巴勃罗,却被无休止的内疚折磨着。那个在牢房里遭受折磨、被饿得半死的人,本来应该是她,她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个念头。她竭力做点别的,不去过多地想巴勃罗的遭遇。愤怒和绝望无助于改善她的境遇。

孔查另外的焦虑是得不到孩子们的消息。萨尔瓦多的母亲约瑟菲娜是唯一一个得到孩子消息的人。孩子们去马德里一个月后,她回到了格拉纳达,却只收到民兵组织寄来的一封信,得知了儿子的死讯。本来没有别的消息,但她还收到了儿子去世前写给她的另外两封有趣而流畅的信,详细地讲述了他们的经历。萨尔瓦多有写作与描述的天赋。她将这几封信与孔查和玛丽亚·佩雷斯分享,三个女人花了很多时间研读这些信件。

现在,孔查知道梅塞德丝永远到不了马拉加了。她希望女儿正与贾维尔一起待在别的地方,只不过他们害怕回到格拉纳达。她希望,这些不确定的状态很快结束,然后一家人再次团聚。她渴望收到女儿的来信。

梅塞德丝发现自己变得很独立。虽然总在思念朋友安娜,但她已渐渐习惯孤独。被人照顾的生活似乎是前世的事,三个哥哥为她忙成一团糟的记忆更是旷古的遥远。

现在,她差不多到了巴斯克乡间。她算了一下,可能几天后就可以到达毕尔巴鄂。梅塞德丝将自己的舞鞋和咖啡馆主人送给她的舞裙装在背包里,里面还有几件替换衣物,那是她用挣的钱买的。自从重新踏上孤旅,她就没打算再跳舞。但一天夜里,在一个小得只能称作小镇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似乎恰如其分地勾起了她对舞蹈的热望。

这天傍晚,公共汽车载着梅塞德丝来到这座小镇,下车后,她很快找到了住的地方。她的房间俯视着一条通向广场的小巷,她在尽量安全地俯身朝窗外看时,瞥见了下面正在进行的一场活动。似乎有什么盛事,她下楼想过去看看。

这天是三月十九日,梅塞德丝不知道这一天的意义。人们纷纷聚到小广场上。两个小女孩正在追逐,尖叫,叩击着响板,差点被自己廉价的弗拉门戈舞裙的裙摆绊倒。这个乏味的广场中间有一组涓涓流淌的喷泉,这是孩子的世界的中心,也是他们唯一知道的地方。梅塞德丝羡慕他们竟然如此清楚这么远的地方要举行的活动。父母们辛勤工作,不让他们受到四处正在承受的物资匮乏的影响。远处的夜空偶尔传来炮击的低沉轰鸣和闪光,在这个自给自足的社区的孩子眼中,它们似乎远在世界之外。有一两个孩子知道那种恐怖,他们的父亲在夜里失踪了,但整个社区仍然运转如常。

梅塞德丝看到女孩们坐在墙头聊天,有些人互相梳着辫子,还有些人披着饰有流苏的披肩在旋舞。几个少年从远处望着她们,偶尔有女孩朝他们悄悄投去眼波。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孩抱着吉他,随手拨出几个音符,带着一种那些自负而英俊的男孩才有的冷漠姿态。他抬起头,发现梅塞德丝正在看他。她微微一笑。他可能并不比她年轻多少,但她感觉自己比他老一百岁。她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于是毫不犹豫地朝他走去。

“一会儿那里有人跳舞吗?”她问。

看他厌恶的眼神就知道答案了。旁边竖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制舞台,这儿显然正准备举办一场狂欢表演。这是许多个月来梅塞德丝见到的第一场狂欢节。虽然带有一丝宗教含义,但那种仪式、那些音乐和舞蹈都有自己的生命力。她无法抗拒。

“今天是圣约瑟节!(每年的3月19日是西班牙的圣约瑟节,也是西班牙的父亲节。)”他说,“你不知道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到一位年轻的吉他手与一位年老的男子一起坐在舞台边缘的椅子上。现在是晚上八点左右,空气中仍有一点暖意,这是一年中第一个这样的夜晚。吉他手父子慢慢地调着琴弦,不知在哪个珍贵的时刻,欢愉调舞曲的琴声响了起来,人群中响起涟漪般的掌声。

音乐的节拍似乎从两个相反的方向传来,这些节拍彼此冲击,就像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它们交织,混合,退潮,向原来的方向退去。两件乐器发出同样的乐声,然后各自退回,重新回到自己的旋律,那一刻让人有一种崇高的愉悦。小和弦和大和弦有时彬彬有礼地相触,连不和谐音听来都如此和谐。

梅塞德丝坐得很近,找到节拍后就开始拍打膝盖,微笑起来。这样的音乐让人心灵纯净。有一瞬间,外面饱受枪炮洗礼的世界似乎不复存在。

这场天堂般的演奏结束了,老年吉他手抬头望去,看到了梅塞德丝的眼睛。轮到她了。那天晚上早些时候,她曾听到这位老年吉他手说,他们父子俩也是异乡来客。几个月前,他们离开了塞维利亚,在这里等待时机返回家乡。现在回家似乎太危险了。

“看到有人会跳真正的弗拉门戈舞,他们一定很高兴。”他微笑着说道,门牙间露出一条大缝。

在狭小的木质舞台上,少男少女和一两个老女人表演了几段舞蹈。较之于他们寻常的弗拉门戈舞表达的激情与力量,梅塞德丝的舞蹈蕴含的意味要深得多。她手势中那种原始的力量,观众仿佛触手可及。男人和女人都默默地说“真棒”,这位杰出的舞者让他们惊艳不已。几位吉他手许已让他们忘记了,但梅塞德丝却让他们再次想起:祖国正在分崩离析。她的动作将人们面对机枪与炮火时心中的痛苦一一呈现出来。二十分钟后,她展露了全部感情。她决绝地踏步,木地板“咔”的一声脆响,这是个明白无误的反抗姿态,似乎在说:“我们绝不屈服!”观众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人们对她十分好奇。一些人与她交谈,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打算去毕尔巴鄂,在他们的想象中那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待在这儿呢?”梅塞德丝的女房东问道,“在这里你安全多了。只要你愿意,可以在这个房间里住上很久。”

“您真好。”梅塞德丝说,“但我必须继续走。姨妈和舅舅一直等着我去,已经很久了。”

撒谎比说实话要容易得多。她仍然没有放弃寻找贾维尔的愿望,尽管在她心中,贾维尔的相貌已经渐渐模糊。她会在清晨醒来时,在想象中徒劳地搜寻他的面容,有时候什么也找不到,连轮廓都没有。有时,她得从衣袋里拿出他的照片来,好让自己想起他的样子:那水汪汪的杏眼,鹰钩鼻,漂亮的嘴唇。照片中马拉加那个完美时刻似乎已十分遥远,像是前世的事。这样迷人的微笑似乎只应存于史书中。

所有熟识的人和地方都与她分开了,她心中的空虚感越来越浓。杜阿尔特一家人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后,她感觉到一阵虚幻,似乎她与这个世界已经失去关联。她离开几个星期了吗,还是离开了好几个月?她几乎不知道。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计算时间了。时间坚固的框架化作了尘埃。

现在,她也许只有一个念头: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就必须继续走向终点。她忽视了一个随之而来但持久不衰的疑问:她要追寻的那个人,也许永远也找不到。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梅塞德丝就起床了,她要赶去毕尔巴鄂的公共汽车。汽车咣当咣当地行驶了几个小时,将她放在城市的边缘。梅塞德丝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前一天晚上,当她说出去毕尔巴鄂的打算时,会迎上人们那样难以置信的目光。

在毕尔巴鄂郊外,她搭乘一名医生的顺风车。医生将她放在这座城市的主广场上。

“我并不想让你下车,”他彬彬有礼地说,“但是在毕尔巴鄂,找人并不容易。大多数人都千方百计要离开这里。”

“我知道,”梅塞德丝答道,“但我必须来这个地方。”

医生看出她不会动摇,于是什么也没问。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像这位年轻的女士一样,除非出于不可抗拒的理由,他绝不会来毕尔巴鄂。这个理由之于他,就是一家躺满伤员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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