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的啁啾鸣啭,把他从白日的梦中惊醒。
一辆破旧的卡车,运载着一个大鸟笼。鸟笼比戏台上看到的那种押解重困的带网竹笼还要大两三倍。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出租汽车竟挤进了送殡的车队里。后边那辆汽车,在司机座前的挡雨玻璃上贴了一张“二十三号”的条子。他回头望了望路旁,眼前立着一块“史迹太宰春台墓”的石碑。已经到达禅寺前了。寺门上也贴着一张字条,上面书写着:“山门不幸,送津执行”。
这是在坡道途中。坡道下面的十字路口,站着一个交通警察。一时间,约有三十辆汽车拥到这里来,很难把交通整理得井井有条。他望着放生鸟的笼子,心情焦灼起来,便向小心翼翼抱着花篮、端端正正坐在他身边的年轻女佣问道:
“几点了?”
年轻女佣不可能带手表,司机替代她回答说:
“差10分7点,我这个表约莫慢六七分钟。”
初夏傍晚时分,天还很明亮。花篮里的蔷薇花娇艳芬芳。从禅寺的庭园里,不时飘来一阵阵恼人的香气。不知是什么树,在6月开了花。
“那就赶不上了。能不能开快点呢?”
“现在只有从右侧穿过去,要不……今天日比谷大礼堂举行什么活动呢?”司机大概是想回头去接散会的客人。
“是舞蹈晚会。”
“啊?……要给这么多鸟放生,得花多少钱啊?”
“一般来说,途中碰上出殡就不吉利啦。”
传来了一阵杂乱的振翅声。卡车一开动,鸟群就骚动起来。
“是个好兆头呀。据说再没有比这更走运的了。”
司机仿佛要证实自己的话,让滑行的汽车从右侧穿过,就开始加速,超过了送殡的行列。
“真滑稽,我们的想法正相反!”他带笑地说着,心里却想:人们习惯于那样思考问题,也是很自然的。
在去观赏千花子的舞蹈表演的途中,碰上出殡,总是叫人耿耿于怀。现在当然觉得这是挺可笑的。若论不吉利,在途中碰上出殡,其不吉利的程度还不如把动物的尸体放在他家里不管呢。
“回家可别忘了把菊戴莺扔掉。它还搁在二楼的壁橱里呢。”他冷不防地对矮小的年轻女佣冒出了这么一句。
菊戴莺双双死去已一星期了,他懒得从笼中把死鸟拣出来,便连笼带鸟一古脑儿地往壁橱里一搁了事。那壁橱就在上楼梯的尽头。每当家中来客,他和女佣总是把鸟笼下的坐垫拿出来,用毕又放回去,两人就是懒得把死鸟扔掉,因为他们早已对小鸟的尸体熟视无睹了。
菊戴驾同煤山雀、小花雀、巧妇鸟、蓝歌鸲、鞭雀一样,都是小巧玲珑的家鸟。它的上身是橄榄绿色,下身是淡黄灰色,脖颈也是灰色,翅膀有两条白带,长羽毛的边缘是黄色。头顶有一道粗大的黑线,还套着一道黄线,展开羽毛的时候,黄线就明显地呈露出来,宛如戴上了一圈黄菊花瓣。雄鸟的黄线带深橙色。滚圆的眼睛,特别逗人喜爱。它高兴地飞来飞去,抓挠着鸟笼的顶端,动作是这样的活泼,惹人怜爱,可又蕴含着一种高雅的气派。
鸟店老板夜间将鸟儿拿来,立即放在昏暗的神龛上。过了片刻再去看看,小鸟的睡姿确实优美无比。两只小鸟互相依偎,将自己的脖颈深深地伸进对方身上的羽毛里,圆鼓鼓的,活像一团毛线球。简直分不出彼此了。”
他是个四十开外的单身汉,见此情景,胸中不禁浮现孩提时那股温暖而又纯洁的思绪。他站在饭桌旁纹丝不动,久久地凝视着神龛。
他遐思冥想:人世间的某个国度里,也许会有这么一对幼小的初恋者,睡姿也这般优美。他多么希望有个伴侣同他一道观赏这种睡姿啊。可是,他并没有呼唤女佣。
从翌日起,就餐的时候,他总把鸟笼放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观赏菊戴驾。平时即使会客,他也不曾把自己心爱的动物从身边移开。他并不好好倾听对方的话,只顾逗弄小歌鸲,用手给它喂食。要么热衷于打着手势训练歌鸲,要么把柴犬抱在膝上,耐心地给它捉虱子。
“柴犬有些地方像个宿命论者,我很喜欢它。有时让它坐在我的膝上,有时让它蹲在角落里,一呆就是半天,一动也不动。”
很多时候,他就这样一直呆到客人起身告辞,连瞧也不瞧客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