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口的男人是警委行动队队员,这个时候突然来顾家,只可能是坏消息。
男人低声说道:“有一辆卡车被撞了。”
沈青禾:“哪一辆?”
“大世界的那辆,我们的人在仓库停车,结果被一辆轿车撞了。他现在脱不了身,车上又有行头,不然我不会冒险来找你。”
沈青禾看起来很镇定,心底却免不了有些焦灼。她和大世界常年有生意往来,几乎每个月都往那里送洋酒、山货、香烟、茶叶。这辆装了枪械的卡车就是以送货的名义停在那里的。既然是她的车,现在出了事,也必须由她亲自去解决才合适。
目送男人离开后,沈青禾关了门,笑盈盈地走到天井说道:“顾太太,你们打牌,我出去一趟。”
耀东母亲:“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呀?”
“刚刚有一批货到了。顾警官,只能你来替我了,我那个位置手气不错的。”沈青禾说笑着,从容地回了亭子间,迅速收拾东西。除了订货单,车辆证件,她还从小木箱里拿了一叠钱塞到空信封里,然后装进了坤包。
顾耀东看着沈青禾出了门,转头很认真地研究手里的牌,脑子一边想,嘴上还一边念念有词。等到把桌上四个人的牌都心算了一个遍,这才胸有成竹地开口道:“该我出牌了。”刚一出牌,就被母亲一巴掌打掉。
耀东母亲:“你还坐在这里?”
顾耀东很委屈:“是你们说三缺一啊!”
顾悦西又是一巴掌拍他头上:“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没交过女朋友!脑子读书读坏掉了!”
“我怎么……”
耀东母亲:“这么晚了,人家一个女孩子出门,你就不怕她遇到坏人?”
“可她……”
顾悦西:“亏你还是个警察!”
两个女人一人一句,说得顾耀东毫无招架之力。最后,一直没说话的顾邦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
顾耀东被推出家门时,弄堂里已经不见沈青禾的人影。顾邦才远远看见杨一学骑着自行车回来,赶紧朝他挥手:“杨会计!杨会计!借您的自行车用一用!”耀东母亲又追出来塞了一把雨伞给他:“晚上怕要下雨,带着吧。”
顾耀东只得悻悻地骑着自行车带着雨伞出发了。出了弄堂骑了一小段,他远远就看见沈青禾上电车离开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骑车跟了上去。
沈青禾坐在窗边,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总是忽近忽远地跟在电车旁。当她看清那是顾耀东时,暗暗一惊。
电车到了中正东路站。顾耀东远远看见沈青禾下了车,赶紧使劲蹬几下追过去。沈青禾去到马路对面,进了一家灯火通明的女士沙龙,似乎今晚出门就是直奔这里而来的。顾耀东追到门口时她已经不见了,门边竖着一块“谢绝男士”的牌子。无奈,他只得在门口找了个地方等着。
中正东路上满是形形色色的店铺,各自在夜幕下闪着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丁放就坐在其中一间咖啡馆的角落里,戴着眼镜,装束随意,一脸素淡,甚至连口红都没有抹一下。对于一个真正沉浸在写作中的人来说,形象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手稿的题目旁,署着她的笔名——东篱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出身注定了她这一生都放浪不了。取“东篱”二字,是她给自己造的梦。丁放不知不觉停了笔,抬头望向窗外。街上行人熙来攘往,马路对面的女士沙龙门口,突兀地停着一辆自行车,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车旁。是顾耀东。丁放有些意外地望着他,从早晨坐进咖啡馆写到现在,这是她停笔时间最长的一刻。
沈青禾从沙龙后门出来,沿着小路,匆匆走向远处染亮了夜空的大世界。
事故发生在大世界的仓库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的车头撞进了卡车侧面,两辆车现在就停在这里,不少人在周围围观,闻讯赶来的老董和给沈青禾报信的男人都混在人群中。
卡车司机是警委行动队的一名队员,他原本是要把车停在这里就走的,没想到车已经停好了,却突然冲出来一辆黑色轿车。警察也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但事情还是迟迟解决不了。
他客客气气地对轿车司机说:“先生,我的卡车一直停在这里,确实不会是我撞了您啊。”
轿车司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满身酒气,一看便是刚从大世界喝得烂醉出来的。他上前就推了“卡车司机”一把,叫嚣道:“老子在警局上面有人,我说是你撞了,就是你撞了!”
沈青禾从围观的人群后面挤了进来。
一名警察捂着鼻子问道:“你喝了多少酒?”
轿车司机喷着酒气:“管得着吗?你们黄浦分局的对吧?我已经给你们黄队长打了电话,赶紧抓人,扣车!再废话,小心黄队长把你们一个个都开除了!”说完他又揪着司机吼道:“今天不把这辆车查个底朝天,那老子在大世界就算白混了!”
一名警察小声对同伴说:“快去问问黄队长还有多久到!”
沈青禾看向老董,老董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和一个醉鬼纠缠,容易再生枝节。现在只能等警察队长来了再想办法周旋。
顾耀东依然还等在沙龙门口。路上行人渐少,霓虹灯也逐渐开始熄灭了。丁放是今天坐到打烊的最后一个客人。她抱着手稿刚走出咖啡馆,头顶咖啡馆的霓虹灯也灭了。她望着马路对面的顾耀东,似乎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刚抬脚,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咖啡馆的窗户玻璃整理起头发和衣服来。
夜空飘起了小雨。两辆警车从顾耀东面前驶过,朝着远处大世界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