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开始了。
真有意思,是你们种族首先发动的,而不是人类。
你们和人类打仗,也是你们种族首先发动的。
是我们发动的,但却是人类结束的。
这些人类,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每次开始时都是无辜的,结束时却总是双手沾满鲜血?
王母注视着女主人的计算机屏幕里移动的文字和数字元。不远处,清照躺在席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王母也睡了一会儿,但被什么东西惊醒了。是一阵阵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也许是痛苦的叫声。王母在梦中听见这声音,但她醒来时,听见余音还在空中飘荡。不是清照的声音。也许是某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声音有点尖。如怨如泣。这使王母想到死亡。
然而,她没有起身去查看。这不是她的职责,她的职责是时时刻刻都陪同女主人,除非女主人吩咐她去。如果清照需要知道那叫声是怎么一回事,另一个仆人就会来叫醒王母,然后王母去叫醒女主人――因为一个女人一旦有了贴身女仆,那么,在她出嫁之前,只有贴身女仆的手才能随便接触她的身体。
因此,王母醒着,等等看是否有人进来告诉清照为什么有个男人哭得这么悲伤,哭声这么近,在韩非子府邸的后院这间屋子里都能听见。等待期间,她的眼光被吸引到移动的屏幕上,计算机正在运行清照输入的研究内容。
屏幕停止了移动。出问题了吗?王母坐起来靠在手臂上,这样可以看清楚屏幕上最新显示的文字。搜索结束了。这次,报告不是简短的一则关于失败的信息:没有发现。没有信息。没有结论。这次,信息是一份报告。
王母起身走到计算机跟前。按照清照教她的,敲了敲登录进入所有最新信息的键,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计算机都会自动引导。然后,她走到清照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清照肩上。清照差不多立刻就醒来了:她睡得很警醒。“搜寻到了东西。”王母说。
清照轻松地解脱睡意,如同脱去一件宽松的外衣。
片刻后,她就已经坐在计算机跟前,琢磨屏幕上的文字。“我发现了德摩斯梯尼。”她说。
“他在哪里?”王母屏住呼吸说。伟大的德摩斯梯尼――不,可怕的德摩斯梯尼。我的女主人希望我把他看作敌人。不管怎样,从前王母的父亲高声朗读德摩斯梯尼的话时,那些话使她感触很深。“只要有人因为对他人握有生杀大权,可以毁灭他人拥有的一切、所爱的一切,所以就要他人对他毕恭毕敬,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一定生活在恐惧之中。”王母几乎在幼儿的时候就偷听了这些话――当时她才三岁――但这些话在她的头脑里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至今仍记忆犹新。她记得父亲朗读这些话时,曾出现过一个场面。母亲刚刚开口说话,父亲就发怒。他并没有出手打母亲,但他的肩膀、手臂紧张地抽搐,仿佛他的身体想揍母亲,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抑制住。他这样做,虽然并没有什么暴力,但吓得母亲躬腰低头,口中喃喃自语。然后紧张气氛缓和了。王母对德摩斯梯尼描写的话深有感触:母亲之所以对父亲躬腰低头,是因为父亲有权利伤害母亲。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后来,王母每每回忆起来,都感到害怕。因此,她一听到德摩斯梯尼的话,就知道是真话;而且她惊异地发现,她父亲一方面朗读这些话、赞同这些话;另一方面自己却不只觉地身体力行。这就是为什么王母总是带着巨大的兴趣倾听伟大的――可怕的――德摩斯梯尼的话,无论德摩斯梯尼是伟大还是可怕,她都知道他讲的是事实。
“不是他。”清照说,“德摩斯梯尼是个女人。”
顿时,王母撅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原来是这样的!一直是个女人。难怪我在德摩斯梯尼的话里听到了如此深厚的同情;她是个女人,因此她知道成天受人奴役是什么滋味。她是个女人,因此她梦想自由,梦想没有做不完的事情的时光。难怪她的话中燃烧着革命的激情。不过,这些话始终只是语言,绝不是暴力行动。但为什么清照不这样看呢?为什么清照断定我们俩都仇恨德摩斯梯尼呢?
“是一个叫做华伦蒂的女人。”清照说,接着她带着敬畏的口吻讲下去,“一个叫做华伦蒂·维京的女人,三千多年前出生在地球上。”
“她活了这么久,是个神吗?”
“旅行的缘故。她从一颗星球旅行到另一颗星球,从来不在任何地方待几个月以上。逗留的时间够写一本书就行了。凡是冠以德摩斯梯尼名字的历史巨著都是同一个女人写的,却没有谁知道。她怎么可能不出名呢?”
“她一定是想隐藏起来。”王母说,她非常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也许想躲在男人的名字后面。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做的,从而也可以从一颗星球旅行到另一颗星球,访问上千个地方,活上万年。
“估计她只有五十多岁。仍然年轻。她曾经在一颗星球上住了许多年,结了婚,生了孩子。但现在,她也走了。到――”清照喘了一口气。
“到哪里去了?”王母问。
“她离开家的时候,带全家坐上了一艘星际飞船。他们首先飞向天和星,经过卡塔龙利尔星,然后直接飞往卢西塔尼亚星!”
王母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当然!这就是为什么德摩斯梯尼对卢西塔尼亚星人充满同情与理解。她与他们交谈过――与叛逆的异族学家、与猪族交谈过。她同猪族见过面,知道他们是异族!
王母转念一想:如果飞往卢西塔尼亚的舰队到达,完成了使命,那么德摩斯梯尼就会被俘虏,她的话就会终止了。
接着王母又意识到这一切是不可能的。“既然卢西塔尼亚星已经摧毁了它的安赛波,那么德摩斯梯尼怎么可能在那里呢?难道这不是他们叛乱时做的第一件事吗?她的文章是怎么到达我们这里的?”
清照摇了摇头。“她还没有到达卢西塔尼亚星。即使到达了,也不过几个月。这三十年来,她一直在太空航行,在叛乱之前就在航行,在叛乱之前就离开了家。”
“这么说来,她的所有文章都是在航行中写的?”王母竭力想像不同的时间流将会如何调和,“自从飞往卢西塔尼亚星的舰队离开以来,她写了这么多东西,她一定――”
“一定在飞船上争分夺秒地写呀写呀写。”清照说,“可是,没有任何记录表明除了船长的报告外,她没有发出过任何信号。如果她一直待在飞船上,她怎么可能把她的文章分发到这么多的星球上去呢?不可能。某个地方应该有安赛波传输的记录。”
“总是安赛波。”王母说,“飞往卢西塔尼亚的舰队停止了传输信'息,她的飞船应该在传输信息,但事实上却没有传输。谁知道呢?也许卢西塔尼亚星也在传输秘密信息。”她想起了《“人类”的一生》。
“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信息。”清照说,“安赛波的核心微粒连接是永恒的,如果出现了任何频率的传输,就会被发现,计算机就会保持记录。”
“你看,我说对了吧。”王母说,以口果所有的安赛波都仍然连接着,而计算机却没有传输的记录,但我们知道有传输,因为德摩斯梯尼一直在写东西,那么,记录一定错了。
“任何人都无法隐藏安赛波传输。”清照说,“除非就在接受传输信息的那一刻,他们在场,将信息从正常的登录程序转移开,?并且――无论如何,这是做不到的。策划阴谋的人必须一直坐在每一台安赛波跟前,操作之快——”
“再不然,他们有一个程序自动运行。”
“那么,我们就会知道那个程序――它会占据存储空间、会占用处理器时间的。”
“如果有人能够编写一个程序持续截取安赛波信息,难道他们不能也把程序隐藏起来,使它不出现在内存里,从而使她使用的处理器时间不留下任何记录吗?”
清照对王母怒目而视:“你在哪儿学到这么多关于计算机的东西?可是你仍然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办不到的!”
王母跪下来磕头。她知道这样羞辱自己,清照就会对自己的发怒感到羞愧,于是她们叉可以谈下去了。
“别这样。”李清照说,“我没有权利生气,对不起。起来吧,王母。继续提问吧。这些问题问得好。只要你想得到,就有可能做得到,如果你想得到,也许就有人做得到。但我认位可能,理由是:怎么可能安装这种超级程序――必须安在处理任何地方的安赛波通讯的计算机上。成千上万台计算机。如果一台计算机瘫痪了,另一台联机工作,该程序就必须差不多立即下载到新计算机里面。然而,它又绝不能进人永久存储,否则的话,它就会被发现;它必须一直保持移动,躲避其他程序的路径,在存储空间里进进出出。能够做这一切的程序必须――非常聪明,必须一直在尽力躲藏,在想新的花招躲藏。否则的话,现在我们已经察觉了,可是我们压根儿没有察觉。根本不存在这种程序。谁会编写这种程序?它怎么可能启动?再说,王母――这个华伦蒂,所有化名德摩斯梯尼的文章都是她写的――她隐藏了几干年之久。如果有这种程序,它就肯定一直都存在。不可能是星际议会的敌人编写的,因为华伦蒂·维京开始埋名隐姓的时候,还没有星际议会。你明白向我们暴露她的名字的这些记录有多老吗?自从这些来自――来自地球的最早的报告出现以来,她就公开与德摩斯梯尼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在星际飞船出现之前,在之前……”
清照的声音弱下来,但王母已经明白了,清照还没有说出口她就得出了结论:“所以,如果安赛波计算机里存在这样一个秘密程序,”王母说,“它就一直都在那儿。从一开始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