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澄在跨过门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迈了过去。
大殿上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气,有点像朱翊深冕服上的味道,大概是龙涎香一类。若澄径自走到须弥座前,跪了下来:“臣妇冒昧求见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正熙看到她穿了大衫霞帔,年纪还小,尚撑不起那份气势。但她的脸蛋,真是无可挑剔地好看。这种美犹如池上盛开的芙蕖,白净而剔透,不是庸脂俗粉可以比拟的。他不禁想,若在她还是个胖丫头的时候,他能预见到她今日的美貌,或许她就不会是九叔的妻子。
“平身吧。”朱正熙平和地说道,目光移到奏折上。他怕自己再盯着她看,会失去作为一国之君的理智和判断。
他当了皇帝这几个月,威势日盛,早已与当初的太子判若两人了。
若澄明白,要论起心眼,她根本就比不上皇家的人,索性据实以告:“臣妇不敢起来,臣妇有罪。在进宫以前,臣妇偷偷去见了关在北镇抚司中的堂姐。”
朱正熙的手一顿,目光沉了几分:“锦衣卫重地,你是如何进去的?”
若澄低着头说道:“这个臣妇不能说。但只是探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臣妇觉得平国公府的事情有太多的疑点,皇上能否延缓将他们问罪?”
“平国公通敌叛国,证据已然确凿,没什么好说的。”朱正熙翻开奏折,“朕乃一国之君,知道该怎么做。”
朱正熙肃然的时候,神态有几分像朱翊深。若澄以前看到朱翊深就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极不好接近。所以她反倒没刚进来时那么怕了,反而仰头说道:“皇上以前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做朋友。今日我不以晋王妃的身份,也不以命妇的身份来见皇上。皇上可否就当听一个朋友说话?”
朱正熙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
若澄见他没有拒绝,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太祖皇帝以来,为了除掉北境的隐患,历代皇帝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对于通敌叛国之罪,绝对无法容忍。可就像王爷所说,平国公曾为稳定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福广的倭患,贵州的动乱,还有奴儿干都司,鞑靼,亦力把里都有他征战的足迹。他为什么要跟瓦剌勾结?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位极人臣,皇上在登基以后没有再行封赏吗?这个理由,跟他半生功勋,跟平国公府上下近百口人命比起来,当真能站得住脚?皇上不妨想一想,到底是谁一定要置一国大将于死地?”
朱正熙没想到若澄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收起刚才漫不经心的样子:“平国公的为人,朕比谁都清楚。也许瓦剌许了他比位极人臣更高的好处,他难道能不为所动?”
“皇上的确比我更了解平国公。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不想听听我的堂姐说了什么?听完之后您再做判断也不迟。杀一个人,甚至杀几百个人对您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若有朝一日,您知道自己冤枉了自己的亲舅父,不会后悔吗?”
若澄说话的口气一直很柔和诚恳,像是涓涓流水,听着十分舒服。
朱翊深叹了声:“你起来,坐下说吧。”
若澄也不推辞,从地上起来,直接坐在旁边的花梨木椅子上。她的手在袖子底下紧紧地攥着,闭了闭眼睛,只觉得汗水从额头滴落下来。朱正熙缓缓问道:“你见到沈氏,她都说了什么?”
“堂姐说她在出事以前,曾经偷偷潜入过平国公的书房,那时暗格里还只有几枚印章。等到锦衣卫搜查的时候,忽然就多出了信件。这不是栽赃是什么?皇上当然也可以觉得这是堂姐的推托之言,但她说平国公的书房只有几个人能进去打扫,盘问他们也许会有线索。为了查明真相,何妨一试呢?”
朱正熙想想有理,叫来刘忠,附耳吩咐了几句,刘忠就小跑出去了。
但若澄知道,恐怕审问那些人要花费不少时间,她现在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让皇帝放了平国公府的众人。
“皇上能否将平国公亲手所书的奏折拿来给我看看?”她大着胆子问道。
“你要做什么?”
若澄吸了一口气:“皇上应该记得,之前京城的琉璃厂一带,曾经有个叫清溪的人,以临摹唐宋名家的书法而闻名。我就是清溪。我小时候有幸得到苏首辅的教导,加上这些年的学习,能辨认出一个人的走笔习惯。也许会有所发现。”
这回,朱正熙惊得一下从宝座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若澄。清溪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但还有很多人在打听她的下落,包括朱正熙自己。他见过清溪的作品,自然不怀疑她的能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若澄就是清溪。
他心中震动不已,实在看不出眼前的女孩子,竟能写出那样一手字来。可他知道若澄没必要撒谎,她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要证明平国公的清白,可见她心中坚信平国公是无辜的。
朱正熙不禁有些动摇,连外人都这么相信舅父,他为何就认定舅父有罪?也许是偏见,也许是登基之后两人积怨已深。他固然想给平国公府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皇权不可侵犯。可若是真的冤枉了舅父,他将来或许会后悔。
想到这里,朱正熙叫来几个太监,让他们分头去找奏折了。
等太监们把奏折找出来,朱正熙又把上次从那个细作身上搜出来的信摆在桌面上:“你看吧。”
若澄翻开奏折,对比两者,全神贯注地看起来。汉字的书写跟蒙语有很大的区别,如果同是汉字,要找到破绽就容易很多。那幕。后之人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故意写的蒙语,不得不说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