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饿得只剩一把骨头,但还记得将剩下来的口粮送给阮珍。
顾玉说:“你在家劝住爹娘,我会把粮种带回来,大家熬一熬总能过去的。”
说完便上了路,顾玉请了教导自己的先生,挨家挨户地去请人修桥修路,只要有活儿就有工钱,有工钱人就能活了。
富户没有那么容易被请动。顾玉便让先生使劲儿夸自己是良才美玉,将来一定能飞黄腾达,现在花出去的钱将来顾玉都会还回来。
富户看他脚底都磨破了,有些动了恻隐之心,便同意捐些出来,更多的自然是指望顾玉将来飞黄腾达,来双倍奉还自己的钱财。
顾玉一声不吭地背下了巨债,每日都勒紧腰带招工修路,但是美名都在富户身上,顾玉还要请人给每一段认捐的路立功德碑。
但是他说:“他们肯伸手,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个手就是伸了,乡亲们念着这些人也不坏,再说都是大善人将来大伙儿去借钱,还怕张不开口么?”
一袋一袋的粮种从豪富家中散落到了常县的土地上,乡里有些知道顾玉一定花了很大的代价——因为他不逃学了。
第二年顾玉就中了举,还是永宁八年,姑苏灾后的第一个案首。
姑苏很多官儿都记得这个差点就让自己血溅三尺的学子,但大家都没有去动这些人,因为他们已经在皇帝心里有了名字。
当年和顾玉一起上姑苏的学子后来都已经在外地做了官儿,有的还官至三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富户想问他要债了。
顾玉已经跟阮珍成了亲,但是他说人情债难还,能用钱还的绝不能用情还,于是他便一直在姑苏做着教谕,一边教书一边经商。
他不肯让这些商户做大,便只愿意还银子,私下则让人带着船队出海贩卖丝绸茶叶,这种快财做了三五年,顾玉也装病去了几趟海上,顾家就这么富起来了。
阮氏道:“那些银子多的都能把这个家埋了,你爹眼也不眨地就往别人家拉,那会儿家里的枕头芯都是钱做的。”
等还完了债,顾玉就想再考,他做事向来决定了,就一定要做,船队说散就散,这些生意说不做也就不做了。
顾玉开始专心考学,当时的知府把他举荐给了回乡荣养的千老先生。
千家门下出来的学生,不说学识怎么样,官场上总要好走一些。
所以后来顾玉死后,顾家宗族也没有来找过大麻烦,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担不起欺辱顾玉遗孀的罪名。
顾慈听着娘的话,想着娘对千家如此紧张,便问:“娘手里有千家害了爹的证据?”
“我也是猜的,玄玉身体向来健壮,他又精通医理,怎么会莫名其妙的一病不起?”阮氏看着两人,强忍着没有掉泪,道:“永宁十八年春天,他去给千老先生祝寿回来,就生了病,脸白得不像话。”
但是没过几天他就一如既往地活蹦乱跳了,还照样日日去给千老先生请安,阮氏便以为他将自己治好了。
“玄玉向来都是这样,他总觉得自己是天生的医家,只是错做了官儿,平日有个头疼脑热,都是自个儿治,有时还得跟大夫吵起来。”说到这里阮氏破涕为笑,又很快低落下去:“但这一回,玄玉没有好,他都是骗我的。”
阮氏喃喃道:“你爹想要骗一个人,就能骗得人一生都不知道,他实在太会装了。”
顾玉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一种针法,扎在身上就能让人快速地脸色红润,再扎狠一点儿便会浑身发烫,跟病了似的。
小时候他常用这个法子逃学,阮氏愧疚道:“但我竟然将这件事忘了。”
林婆子掉泪道:“老爷自从中举哪一日不彻夜理事,别说偷懒,就是吃口饭的工夫也要问外头的事。谁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刺激自己的气血,来装个健全人。”
张知鱼听着阮氏说了几次顾教谕逃学的事,忍不住惊讶道:“我还当顾教谕从胎里就在念书,想不到还有逃学的时候。”
阮氏笑:“他念书只是为了当官儿,过点好日子,乡里种地实在太苦了,他自幼不说锦衣玉食,但也不缺吃穿,自从顾家有了亲生子就让他去种地,种了几次他就发愤图强了,不然也考不上秀才,但真认真起来还是在灾后。”说完又看儿子道:“这一点儿你跟你爹是一样的。”
顾慈咳了一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官不是那么好当的了。”
阮氏道:“做官难,做人更难,玄玉素来想做个人官,而不是官人,这就更难。”
他极速地衰弱,终于在中秋那天倒了下去,连丧都是千家帮忙发的,后来千家老太爷也去世了,千家扶灵回乡,丁忧后便出了仕,从此两家便再也没有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