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严笑花就像在寒冬里想起火炉,饭后想起甜品,倦时想起床褥——真不可以想像她这样一个女子,连冷、艳和傲都化作淡然,竟不似存身于人间,而她偏偏其实又是那么暖、那么甜、那么柔。
他常想起她。但刚才想的不是她。
他在惦念亡妻。
他并不准备要解释这个“误会”。
——世上有许多误会,本就不能也不必解释的。
就像他和剑侠叶红之间的“误会”。
“老二”。
“在。”
“有空替我送张帖子到叶府去。那几次的争吵,总是我欠礼数。你就代转几句话:我龚某人一向都很佩服他,说实在的,不管在官场上还是江湖上,像他那么样的一位侠士,已经没剩几个了……但愿有日我能有幸敬他三杯酒”。龚侠怀很有几分憾恨他说,“还有那个‘大刀王虚空’,你传下‘量天尺’,找个道上的前辈与他说一声,姓龚的算是服了他了,请他不必再来找我比刀了……”
“在武林中的人娶妻生子、成家立室,到头来还不知会不会害苦了人呢!”龚侠怀这句话是有感而发,但随即醒悟到自己不该把这种看法传达给他的门人知道,生怕这消沉的想法会影响他们,连忙加了一句:“我这叫曾经沧海变唠叨,是听不得的、学不得的,星五不是娶了弟妹,乐也融融吗?出外的人有家可回,那是天大的福气呢。就算是在江湖上的好汉,又有哪个不喜欢世间标致的女子……”
就在这时,长街的尽头,嗯呀一声,一扇门打开了,一个曼妙的女子盈盈步了出来,怀里还抱了个曼妙的婴孩。
妇人曼妙,是因为她走在雪意的长街上,美目如画,步履轻盈;婴孩曼妙,是因为裹着色彩悦目的厚祆,加上婴孩微微挣动,构成一幅优美和谐的图画。
也许,在龚侠怀、朱星五、杜小星、蔡忍坚的眼里,更曼妙的是小妇人微微掀开的右袄。
那婴孩大概是在吮吸着妇人的乳房吧,这秀小的乳房大概是因为走动而不是因为雪寒而颤动吧?不知怎么的,这秀气的乳房就像是一杯暖的雪,让在寒意中的江湖男子忍不住看了又看、望了又望。
妇人并不怎么注意他们,盈盈走过。
背后跟着个又老又驼的仆役,推着一架木头拖车。
当妇人掠过他们一行四人的时候,四个男子中至少有三个心里正巴不得自己可以马上投胎。
投胎转世作那妇人怀里的婴孩。
可是只有一人不如是想。
这人当然就是龚侠怀。“那么好看的乳房!”龚侠怀居然还朗声说,“可是除了钟夫人,谁还能够在寒冬街头里不畏冷来喂奶?”
他如见着老朋友似的笑道:“千疮百孔,你今回可真是牺牲色相赔老本了!”
那妇人一听,完全变了脸。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
她竟把襁褓中的婴儿,向龚侠怀扔了过来。
然后她尖嘶了一声。
这一声尖嘶,就像一只酣睡中的猫,忽然被人踩了一脚。
她尖嘶的时候身于就开始旋动。
旋动的时候黑发全披散下来,胸襟半敞,她肤色极白、发色极黑,旋舞出一种极其凄艳的杀气来。
而在同时间,她发放了她的暗器。
五十七枚。
有的淬毒、有的不淬毒。有的一排七支,有的只有半截。有的细如眉睫,有的比手臂还粗。圆形、方形、梭形、三尖八角的都有,有的在迅射中根本让人抓不到任何形状。有的尖啸而且急嘶着。有的无声无息。有的绽放出刺目的蓝光,有的简直是透明的。
五十六枚暗器,全钉向龚侠怀。
她的目标只是龚侠怀。她的敌手也只有龚侠怀。
这时候,她背后的老汉也猝然出手。
这样一个老人,就像太阳突然从大地里升起来惊破了黑夜一般,他也完全破除了他的苍老颟顸。
他发出怒吼,怒吼甚至盖过了木头车冲过崎岖不平薄雪地上的声音。
车子撞向龚侠怀。
——这一撞之力足以撞塌一座城门。
可是这一撞要比起他的驼峰一顶之力,还差似从临安到长安那么远。
——否则他也不叫“山为之开”牛满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