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上一日便快活一日。”温休抿了口浓茶,“你近日可忙?”
“还是些过往的旧活儿,说不上忙不忙的。”陈昄章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温休道,“对了,过两日不是花灯节了么?新朝的第一个花灯节,应是热闹的。你别成日窝在家里读书作画的了,带上同福,出门走走。”
温休看着陈昄章,有些无奈地应答道:“知道了。”
陈昄章见温休答应,又接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们身边哪位弟兄没成家,就差你了。花灯节应有许多官家小姐出门的,你看着些,有喜欢的我们便上门去提亲。你这府里缺个贴心的人儿。旁的不说,好歹生病也得有人顾着你,念着你才是。”
温休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游戾,看游戾面色渐渐开始不好,才失笑道:“我瞧着呢,这你就不必替我忧心了。不过我这府里不缺什么贴心人儿。我这府里啊——,个个都是贴心人儿。”
陈昄章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这个话题便没继续。但他是个话多的,又许久未见温休,一大堆话要说。他兀自说个不停,温休时不时应上几句,最后还是夜色太深,温休把他给赶回去的。
等温休沐浴完,已经很晚了。
他披着月白色外袍,轻轻擦拭着水湿的发尾,而后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小竹筒。小竹筒里只剩四块小竹片了,温休摩挲着小竹筒有些泛黄的筒口,不知在想些什么。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游戾已经站在了温休的卧房门口。
他斜靠着门,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温休:“想什么呢温大人?是不是有些后悔了?”
温休的发已经九成干了,他放好手中的布巾,慢慢地走到游戾面前,仰着头,浅笑着问他:“后悔什么?”
游戾低着头看他,他也笑着,可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的:“后悔没让属下刻个‘找个贴心人儿’。”
“我本想的,”温休笑意更深了,他伸手用有些冰凉的掌心贴住游戾的面颊,“后来你刻着刻着我突然发现,呀,这不就是个贴心可人儿嘛。”
游戾将温休的手拿下来,冷声道:“我可不是什么贴心可人儿。”
“确实不是。”温休贴过去,微微踮起脚,将下巴搭在游戾的肩膀上,才有些委屈地诉苦,“贴心可人可不会让我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游戾心口一紧,怕温休踮脚站不稳,又伸手虚虚地搂住了温休细瘦的腰,他听到温休在他耳边唤他:“游侍卫。”
游戾侧过头,声音却不自觉地放柔了:“做什么。”
温休眼睛里盛着一汪温暖而柔软的湖泊,那湖泊的水波晃啊晃,晃得游戾的心都乱了:“你陪我去花灯节吧,好不好?”
游戾哪有说“不好”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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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在京都里也算不上什么盛大的节日,不过这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一个花灯节,朝廷那边也花了不少心思。
除去一些各色吃喝玩乐的小摊外,还有各种类型和大小的花灯可供观赏。温休已经有一段时日没出过门了,不知外头成了什么样,倒确实有些期待。
花灯节那日,他用过晚膳,又沐浴完,才带着游戾一起出门。出门前还被同福叫住了,说今日天气变幻莫测,不知今夜会不会下雨,遂给游戾塞了把伞。
温休看着游戾拿着把伞都像是拿着什么绝世神剑的模样,倒是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可爱。
大抵是前段日子那场连续了好几天的雨把大家都困闷了,又或许是大家都想瞅瞅新朝的第一场花灯节举办得如何,反正街上的人多得似那瞧着甜糖的蚂蚁,看着就让温休头皮发麻。
人太多了,以至于温休都没机会停下来看看周围的特色小摊,也看不清路旁各色的大小花灯,他走在拥挤的道路上,被身边的人挤着不停往前走。耳边被热闹的人声笼罩着,好似有伴侣、家眷、友人结伴,温休经过他们,听着他们笑,听着他们说,觉得他们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陌生的味道也填满了温休的鼻腔,忽而是清新的皂角味,忽而是泛着酸气的汗味,温休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他只觉得陌生,甚至生出一丝惧怕。
可看到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面上都挂着笑,那无忧无虑的模样,又让他觉得心安。他从不想去讨什么功德,他砸下人生里最好的那些年华在勾心斗角、鲜血淋漓的事情里,似乎为的就是这一刻。
国泰民安,灯火通明,百姓喜乐。
他虽曾也算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但却从未后悔地一走到底。换来的是这样的结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
温休回过头,发现游戾正黑着脸跟着他后面,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他放慢了脚步,等游戾走得几乎贴住他了,温休才朝后伸出了手,然后在汹涌的人潮里,握住了游戾宽厚而温暖的掌心。
温休转过头,微微抬高了些声音,对游戾说:“我们回去吧,游侍卫。”
温休不想再被人挤着往前走了。众人都爱的、热热闹闹的花灯节,一点儿也比不上他冷冷清清的、散发着甜糕香气的小卧房。
而他也不用再被人挤着往前走了。因为他知道,有人可以带他离开拥挤的人群,哪怕他只是暂时地停留在自己身边,哪怕,他不是真心实意的。
游戾陡然被温休握住了手,全身都僵住了,听清了温休的话语后,他又恢复了严肃。他本就因为陈昄章说的什么温休要在花灯节看官家小姐心里不太舒坦,且还因为要被迫在这人潮人贴人地行走而十分不爽,一开始还觉得温休想逛逛强行忍着,此时温休如此提议,简直是戳到他心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