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会替人做决定,或者说服别人做决定,”莉莉说,“可你自己做不了什么决定。你以为你很有知识很有理论,其实你只是个可怜人,你什么都不想失去,到最后你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的新名片——我只拿你当朋友,也曾想方设法地帮过你,虽然你的态度每每让我心寒——如果需要任何帮助,给我电话。”
说罢,她放下名片扬长而去。
人生充满了变数。
你以为一切美好都会为你停留,殊不知转眼间熟悉的朋友、倾心的爱人都离你而去。
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座立交桥,还是每天跨越无数泥坑和裸露的管道去挤公交车,这城市对于彩虹来说,已渐渐失去生气。
夜里,她常常从噩梦中惊醒,然后陷入深深的自责。
他不得不承认莉莉的话是对的。不是吗?一切都是她惹的祸。如果不是她鼓动韩清出来工作,如果不是他恳求东霖安置韩清,那么这些人都还好好地活着。他们也许过的不如意,或者动不动就吵起来,但只要活着就有未来就有希望,就有无限的可能和无尽的期待。
活着比什么都好。
两个月以后,学校号召青年教师到偏远的山区支教,彩虹所在的系里分到两个名额,她第一时间报了名,报了环境最艰苦的珑安县。
系主任把她叫进办公室,上上下下打量她,“何老师,珑安县可是地道的革命老区呦,下了火车转汽车,下了汽车还要徒步爬几座大山,山区生活很困难,你能坚持下来吗?系里其实打算派一位男老师去哪里,你可以选别的县嘛,离铁路近点儿,回家探亲也方便。”
她默默地说:“珑安县挺好。”
为这事,李明珠气得到学校找了系主任好几趟,回到家又和彩虹舌战。明珠还是改不了老习惯,只要女儿思想不对劲,就要去找老师理论,觉得孩子的所做所为一定是受了坏同学的影响或者老师的压力。
可人家系主任是什么人,做了几十年的学生工作,对付一个李明珠还不是小菜一碟?碰了钉子的李明珠对彩虹大发牢骚,“搞什么鬼呀,你连个对象都没有,这时候当什么标兵?山区卫生条件那么差,万一病了怎么办?小姐,别头脑发热了,去哪里会死人的!什么破主任,为了自己往上爬,拿年轻教师的性命当儿戏!别以为他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我,我找校长说去!校长不答应,我找教育厅!”
彩虹赶紧拉住她,“妈,主任和书记虽然都是领导,同时也是我的同事。我和他们是成年人之间的平等关系。您谁也别找了,这不是他们强行分配的,是我自己决定的。”
彩虹在珑安县住了整整一年,期间只在假期回过一次家。山区生活的确困难,不过偏离闹市,节奏缓慢,很适合读书人静下心来做学问。除了教学,彩虹就在山中的小屋冥思苦想,写论文、编教材,收获不小。
支教结束,挥泪告别乡亲,她拎了一大包学生们送的土特产坐火车回家。
那是一趟慢车,途径十几个小站,其中有中碧,也就是季篁的家乡。而中碧在这条线上,也算是大站了。
上了车,安置好行李,彩虹发现对面坐着的一位阿姨的茶杯上赫然印着“中碧煤矿职工医院”的字样,便和她攀谈起来。她问阿姨认不认的季篁,她居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季篁?我认得啊!季家在中碧可有名了,不认得他的人只怕不多。”
“哦!”彩虹讶然。
“他可是中碧一中的高考状元,那个高中都是些矿工子弟,十几年来高考都是剃光头,结果那年突然考中了一个季篁,而且是全国顶尖名牌,这消息都上市里的报纸了。而且自从他考上以后,中碧一中就跟开了光一样,每年都能考中几个,在这一带也算是重点高中了。季篁还有两个弟弟,也很厉害,成绩特好,人们都说这兄弟俩早晚也能上大学。”阿姨说的绘声绘色。
彩虹叹了一声,“只可惜他妈妈去世了,不然知道孩子们都上了大学该有多美啊。”
“说起这个就惨了。季篁的妈妈从重病到去世,一直就住在我们医院里。我在内科,跟住院部的护士们挺熟。”那位阿姨也跟着叹气,“季家的孩子都是孝子。季篁在城里教书顾不了家,两个弟弟在高中住读,学习再紧张,每天都会抽时间去医院陪妈妈,连作业都是在病房里做的。季篁就更不用说了,见妈妈的肾不行了,资源将自己的肾换给她,还说要带她去城里手术,医生都约好了,医院联系好了,日子也定好了,可惜啊……”
“我也听说了,他妈妈的病恶化的很快,来不及手术就去世了。”彩虹轻轻地补充。
“哦?”那阿姨看着她,鼻子叱一声,“你听谁说的?”
“我是他以前的同事,在一个大学教书,系里的老师这么说的。”彩虹诧异,“有什么不对吗?”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那是怎么一回事?”她问。
“季篁的妈是自杀的,从医院的五楼跳下来,当场毙命。”那阿姨说,“那天是季篁的一个弟弟照顾她。她说想吃点藕汤,将儿子支走了。结果她去买了藕汤回来,在楼下正好看见母亲的尸体,脸也摔烂了,脑浆四溅——这孩子受了刺激,发狂的跑出去,失踪了好几天,他个赶回来四处找他,快急疯了。”
彩虹正在吃苹果,听到这里,一口咬的太急,连手指都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