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场经过再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我调养蜂场。不过不是采蜜源,而是下到组里当工人。党委分管工副业的余生书记说:“……先下组里熟悉熟悉业务也好,以后再考虑采蜜源……”
就这,我已经很满意了。于是我洗净泥腿,摘掉斗笠,放下犁耙,穿上鞋袜,来到养蜂场。从一个早想改换的老环境调入一个称心如意的新单位,虽尚未品尝蜂糖却早已闻到蜜香;虽尚未进入花季却早已看见花美。
蜜蜂在江西越冬,既避过了北方的严寒,又欢度了家乡的春节。当本地花开花谢即将交替,已是春耕大忙的前夕。此时蜂场便首度转运至“人间天堂”…—苏州。
蜂群先经铁路后转公路运抵目的地。一到苏州木渎,只见金色的油菜花,红色的金英子无边无际,在平坦的沃土地上随风飘舞,象是在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丰姿,又象是在向新来的客人点头致意。蜂箱一下车,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安顿好位置,迅即打开巢门。在路上闷了几天的小宝贝们机灵地,秩序井然地从巢孔中咬尾而出,先抖抖身子,举起两只前脚抹一抹头脸,再伸长两条后腿梳理梳理翅膀,这是在清洗一路风尘,作出工前的准备。然后竖起头上的两根天线般的触角在空中画一个圆圈,这是在窥探花源,辨别方向。瞬间完成这些动作之后,只见它前脚一点,后腿一蹬,双翅一张,身体一踨,象出膛的子弹朝既定目标径直飞射而去……。不久就贮着满嘴满腹的蜜,粘着满身满腿的粉回到箱巢中。卸下花粉,吐出蜂蜜,又直奔花源而去。来回往返如穿梭,花不谢蜜不干就永不停歇,直至累死在花间、途中、巢旁。整个蜂群就是一个齐心协力的集体,看不到偷懒的,找不到自私的,每一条小生命都是这样前赴后继给人类酿香造甜。那份勤奋劲,无私心,奉献情,真让人自愧不如。
约一个多月后,江南渐渐绿肥红瘦,而北方却正悄悄步入鸟语花香的盛期。蜂场便二度开拔北上,在上海上轮船,过勃海,入大连至新金地界扎寨。这里槐树花有的正含苞欲放,有的已敞开胸怀,把漫山遍野装点得一片洁白,倾情地迎接从远方而来的客人。进入槐林,空气中散发的浓郁蜜香,令人陶醉。我们在这摇钱树下、蜜糖罐里开怀月余,直到人尽兴,糖入库,钱进帐……。
八月,蜂场再次跋涉,经北票,过赤峰,进内蒙古至昭盟的哈巴旗落脚。这里的沟沟梁梁都是草木樨的世界。这种植物花小而繁茂,蜜多而香浓,而且糖稠味美,是理想的蜜源物种。至此,采蜜便完成了一个周期。约十月底,除少数人仍留在北方守场外,大部分职工均可经北京南下返家(蜜蜂要到十二月才南返本地越冬)。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周游了小半个中国,并在北京,上海,大连,苏州这些古今名城游玩观赏。虽然我极少上公园、逛大街、赏名肴,大部份时间都是待在窝棚和旅社。但我至今仍保留那份不枉此行的自豪。养蜂人跟着蜂群,四季追花夺蜜,长年逐春创收,免费旅游,见多识广,真是赏心悦目,堪称人间美差。而蜂场每到一地,工作称心,生活顺心,更让人乐不思蜀。
这一年,我虽然是组里的一名“学徒”,可组里几位师傅对我的尊重和照顾却超乎寻常。我几乎觉得这一年他们让我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
我们组一共四人,组长陈开生,组员黎火珠、陈火才和我。他们三人对我真是“相敬如宾”。每天扫蜂箱,查蜂坯之类的事,如果我自己不寻活干,组长是不会要我干任何事的。每次绞蜜,这本是最忙的时候,他们也只是让我闲在一旁不让插手,说有他们三人足够。连一日三餐也只是让我张口吃饭,伸手放碗。甚至连切菜洗碗之类的事情我也干得很少。这不是把我当大老爷供着吗?只有两件事他们逼着我干,我不会他们就逼着我学。
一是打扑克。我调养蜂场以前,连扑克牌都认不清。因为我从未摸过,也无心去看别人打。现在如果我不打,就是三缺一。我不能给全组人扫兴,不得不在这方面下点功夫。在他们的指点下,经过我的一番努力,终于懂得了一点皮毛,马马虎虎可以上桌配脚。
二是喝酒。吃吃喝喝是江湖人的一种时尚。吃是没问题的,每天鸡鸭鱼肉,如果自己不收敛一点,他们决非我的对手。可是喝酒我就不行,从小到大滴酒不沾,哪怕闻到一点酒味也会头晕难受。可他们三人个个都是干杯能手,无肉不下饭,无酒不上桌已是他们的习惯。就我一个人端起碗来就吃饭他们不过意。所以天天逼我练喝酒。
他们先让我喝甜酒,再骗我喝白酒。可是我真的无用,不管什么酒只要一进口,就比喝毒药还难。其实我也想学会喝点酒,有时强蛮咽下一口,那可不得了,就象喝了敌敌畏,从喉咙到肚子火烧火燎,接着就头疼头晕满脸通红,全身不舒服。这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就只有在床上渡过了。他们费尽心机,我吃尽苦头,最终还是与酒无缘。
你们吃过新鲜纯正的蜂王浆么?听说在古代那是专供皇帝享用的贡品,其价值与金子一般贵重。那东西刚从巢孔中取出的时候,稠稠的,乳白色,内有一条蜂王幼虫。吃起来酸酸的,怪怪的。它的营养价值只要看过那比一般工蜂大三四倍的蜂王就一目了然了。
蜂王和工蜂原本是由同一只蜂王产下的毫无区别的卵孵化发育而成的。只是蜂王的卵产在一个特制的巢孔内,它就享有了与一般工蜂不同的待遇。一般的工蜂自幼吃的是一般的蜂蜜。而蜂王自幼享用的就是这种由无数工蜂专为它采集酿制的高级补品。吃了这种补品,不但长得身肥体壮,而且繁殖力极强。
就是这种营养宝贝,那一年,我不但吃过,而且还经常吃。蜂场每到一地,开生师傅就挑出几个蜂箱,装上特制的巢坯,蜂王就会在里面产卵,工蜂就会采集一些特殊的物质酿造出王浆。每隔一段时间,开生师傅就取一次,供我现场现喝。这样,进养蜂场时瘦得皮包骨头的我,半年多后就成了一个大肚皮,粗脖子,双下巴,骨粗体健的大胖子。回到家里,熟悉的人都为我的巨变感到惊讶。这一年,我真象独脚鸡雏掉进了米箩里,肚里装的眼里看的全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第九章曲径通幽之二山重水复
蜂场每年年底都要返场学习整顿,结算盈亏。这年回场不久,就有人告诉我,党委要把我从养蜂场调出来,负责组建南山垦殖场文艺宣传队。
那时,从上到下都重视宣传工作,而文艺宣传是群众最喜闻乐见的。我们县的文艺宣传工作搞得尤为出色。大多数公社早已成立了半专业的文艺宣传队。好几个公社的宣传队不但在本县红极一时,而且在全区全省也颇有名气。南山垦殖场是全县最大的农场,场党委为适应形势的要求,在上级主管部门的支持下,也下决心成立南山文艺宣传队。
根据其他公社的经验,宣传队直属总场,由场部划拨一块生产基地,提供一个活动场所,供宣传队农忙忙生产,农闲排节目。
文艺宣传虽是我的所好,但我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那政治风云瞬息万变的岁月,实在不是我的谋生之道。再说回场里搞宣传队,就意味着又回到水田旱地,回到风雨寒暑之中。更让我恋恋不舍的是,我调蜂场仅一年,刚刚尝到一点生活的甜头,北京上海我还没来得及游览,东西南北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那种消遥自在的日子我还没过几天,怎么就把我从糖窝里调出来“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呢?我实在不愿意啊!
那段时间,虽然分管宣传工作的领导找过我,通知了党委的决定,很客气地说明了调我的原因。但我在强调了一大堆困难之后,表示坚决不离开养蜂场,请党委另选他人。此后,我就躲了起来,想用这种办法来回避总场领导,婉拒这次不称心的调动。
我要么躲在家里不出门,要么躲在蜂场不露面,即使非外出不可,有时对面碰上场部领导,我老远就赶快弯路而行,避免狭路相逢。
其实,如果党委领导认起真来,我的对策又有什么用呢?只要办公室一纸调令下发我的所在单位,由蜂场领导通知我按时到总场报到。我若不从,把我原单位的工作、工资、粮油一停,我不乖乖地就范,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么?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应了我们老家的一句老话,叫做:“轿子不坐坐猪笼”。我想到了抗旨不遵的后果。但是蜂场与宣传队的利益反差,甘苦对比实在太明显太悬殊了。情趣、爱好、理想虽然在我的身上并未匿迹,但此时的我更看重的是实际与实惠。因此我决定冒险抗上,希望总场领导能生恻隐之心,收回成命。
就这样相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党委并没有与我较劲。我的调动风波好象已经过去,与总场领导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