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燕子。
蕾切尔在卧室里端详镜中的自己。她开着窗户,以便听见室外碎石径上的车声和脚步声。她看着梳妆台镜子前父亲的照片,总觉得照片中的父亲年轻而纯真。
一如往常,蕾切尔用小发夹固定头发。该不该换个发型?身上穿的这件修改过的红色印花棉布连衣裙是母亲的。蕾切尔希望自己没有过于盛装打扮。小时候她常听父亲述说第一次看见母亲穿这件连衣裙的故事,百听不厌,好像在听童话故事一样。
蕾切尔取下发夹,左右甩了甩头,让深色头发垂落面前。门铃响起。她听见奥列格奔向门口的脚步声,又听见奥列格兴奋的说话声和哈利低沉的笑声。她朝镜中看了最后一眼,觉得心跳加速,然后走出房门。
“妈妈,哈利……”奥列格一看见母亲出现在楼梯口,便住了口。蕾切尔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踏上第一级台阶,觉得脚下的高跟鞋突然摇摇晃晃,但她立刻就找到了平衡,抬起头来。奥列格站在楼梯底端,张大了嘴看着她。哈利站在奥列格身旁,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她的双颊几乎感觉得到他双眼的热度。他手中拿着一束玫瑰。
“妈妈,你好漂亮。”奥列格轻声赞叹。
蕾切尔闭上双眼。两侧车窗开着,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肌肤。哈利小心地掌控着方向盘,往霍尔门科伦区的下坡路开去。车上仍残留养一丝洗洁剂的气味。蕾切尔扳下遮阳板,检查口红,看见遮阳板上的小镜子擦得亮晶晶的。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不禁嘴角泛起微笑。那时哈利说可以顺道载她去上班,结果还叫她帮忙推车发动。回想起来其实很不可思议,哈利居然还开着这辆早该报废的车。
蕾切尔用眼角余光观察哈利。他有着同样高耸的鼻梁,同样线条温柔近乎女性化的双唇,正好和脸上其他男性化的阳刚线条形成对比;还有那双眼睛。他称不上好看,就传统标准来说算不上英俊,但是他……要怎么说呢,真诚。对,真诚。说他真诚,是因为他的眼睛,不,不是因为他的眼睛,是因为他的眼神。
他转头望向她,仿佛听见了她的思绪。他微微一笑。出现了,那种孩子般的柔软出现在他眼神里。奥列格坐在后座,正在对她大笑。哈利望向她的眼神之中有一种率真无邪,一种没被污染的纯真、诚实、正直。是一种可以让人信赖的眼神,或者说让人愿意信赖的眼神。
蕾切尔回以微笑。
“你在想什么?”哈利问,视线离开路面。
“想东想西。”
过去这几个星期,她有很多时间思考,足以让她发现哈利从未对她承诺过他无法办到的事。他从未承诺他不会再发狂,从未承诺工作会不再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从未承诺这样对他来说是容易的,这些都是他对他自己许下的承诺。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了。
他们抵达奥普索时,哈利的父亲奥洛夫和妹妹正站在房门口等候。蕾切尔常常听哈利提起这栋小房子,有时她甚至觉得从小在这小房子里长大的人是她自己。
“嘿,奥列格,”妹妹说,一副大姐姐的模样,“我们做了肉丸。”
“真的吗?”奥列格心急地去推蕾切尔的座椅后侧,想赶快下车。
离开奥普索的路上,蕾切尔靠着头枕,说她刚才在想他长得好看,不过他可别被这句话冲昏了头。他说他觉得她变得更漂亮了,而且她尽可以被这句话冲昏头脑。车子行驶到艾克柏山的坡道,奥斯陆在他们眼底铺展开来。她看见山下的天空有许多黑色V字互相交错。
“是燕子。”哈利说。
“它们飞得很低,”她说,“这是不是表示快下雨了?”
“对,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哦,太好了,这就是它们飞出来的原因?好告诉大家?”
“不是,”哈利说,“它们做的是更有用的工作,它们正在清除空中的昆虫,像是害虫什么的。”
“可是它们为什么这么忙,看起来几乎歇斯底里?”
“那是因为它们时间不多,虽然现在虫子都出来了,可是太阳一下山,狩猎就必须结束。”
“狩猎就结束了?”她转头朝他望去,只见他盯着前方,若有所思。“哈利?”
“什么?抱歉,”他说,“我刚才走神了。”
夕阳斜照,在国家剧院前的广场投下阴影,广场上聚集养正准备入场观赏音乐剧的观众。名人正在跟名人谈天,记者成群移动,相机按得咔嚓作响。众人讨论的话题除了一些夏日恋情的绯闻之外,几乎都集中在快递员杀手昨天落网的消息上。
哈利的手轻轻放在蕾切尔背后,往入口前进。她感觉到他指尖的热度穿透轻薄的连衣裙。一张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我是《晚间邮报》记者罗杰·延德姆。打扰一下,我们正在做一项调查,绑架这出音乐剧原女主角的杀手落网了,我们想知道大家对此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