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不与你这烂醉之人贫嘴。今日过来,却非为你。卫统领,还不将你那主子请托之事,说与这老不羞的听听?”
卫甄眼见这两位才一碰面,便毫不客气针对上了,那语气神态,真就看不出名士大儒丝毫风采。他实在怀疑,当初陪同殿下,远赴玉泉拜访之人,怎就成了如今烂醉如泥的样子?当日那个恃才傲物,风姿怡然,名传大魏四十一州的“南陶”,真实面目竟是如此?
感慨再多,也不及主子交代差事重要。卫甄自袖兜 两页宣纸,恭恭敬敬递到陶公跟前。
“还请陶公赏鉴。”
第五佾朝正要凑上去看个究竟,却被突发酒疯之人一掌拨开,连那纸张也一并给卫甄塞了回去。
“卫小子给大声念来,老夫这眼睛迷得厉害,你担待些。”话是让人家担待,言行却是粗鲁非常。
卫甄尴尬收回宣纸,这女人家做的诗词,他给念出来,不伦不类,像个什么话。正迟疑着是否要硬着头皮给逐字读出声,便听身后一声爽朗笑语暮然响起。
“卫大人不妨给在下瞅瞅。”来人面白无须,头戴纶巾,大袖肆意飞扬,脚踏木屐,极是随性。
卫甄如蒙大赦,立刻恭敬行礼。“见过琴公。”这位清风亮节的雅士,风采不负世人盛赞。将宣纸递到对方手中,再回头看看那处依旧挤眉弄眼,毫不礼让的两人,实在无法想象,这场景若被外人得见,会是怎样一番说辞。
“《秋谨》《登岐山望远》。”琴公盘膝坐于炕上,先是道出两首诗作题名,后专注看过,才出声做了点评。“于女子中,算得佳作。”
“咦?”刚才还一副醉相,辨不清东西之人,如今是停了与第五佾朝拌嘴,转身回望放了稿纸,烹茶品茗,独自享乐的琴公。
“真是佳作?”自称迷了双眼之人,一双眸子骤然澄澈起来。
卫甄扶额而叹。第二次……今日被忽悠得够了。
“老家伙如今知晓着急,方才让你先行看过,倒不领情。”
陶公抢过案上宣纸,眯着眼睛逐行琢磨。对耳畔风言风语不做搭理。
“尚算清丽,勉强够得上好诗一首。要论近年来稀世佳品,令人耳目一新之作,唯《上林》不可。可惜著那文章之人却是个怂包,畏畏缩缩,不见人前。”
第五佾朝最后翻阅,只微微颔首,不置一词。本以为会发现惊喜,没成想却是如此名不副实的诗词,今日这趟,来得似有不值?
与当先二人不同,那两人算是文士,对遣词用句这类技巧尚能看重两分。而第五佾朝以谋略见长,直直透过花俏言辞,窥探出背后之人,看似胸襟广阔,实则傲慢无物,如此偏执秉性,实难得到他认同。
“比不得。”第五佾朝一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只那遗憾语气让人不难明白,他心里必有上佳之选存了对比。
“当真可惜。”陶公少有赞赏之人,好容易碰上一个,却发现对方藏头露尾,实在配不上他文章锦绣大气。
“你二人感叹倒是齐整。为的何人?”琴公支肘以待。
第五佾朝正要开口,却见对面陶公拍案而起。“一条杂鱼,不提也罢。”语音中恨极夹带无奈,火气正浓。
杂鱼?第五佾朝咽下即将出口之言。他要讲的也是一条鱼……就不知两人是否指向一致?老酒鬼既说是杂鱼,不与他争论也好。那老不羞的性子太臭,越是辩驳越纠缠得紧。
“你家主子让你前来,得了评鉴,却是作何?”第五佾朝总觉这事缺了关键。
卫甄回想瑶主子漫不经心的交代,如实回禀。“将陶公与肖公,品鉴赫连小姐诗作之言,据实放出,一字不改。”
肖公?除了早已知晓此事的卫甄,屋里三人面面相觑。
“肖烨亭那绣花枕头,何德何能品评他人?”陶公不屑冷哼。
其余人等早知他二人长久失和,俱是充耳不闻,只不接话。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被世人以“南陶北肖”并称当世大儒。只熟悉两人的二三好友方才知晓,两位文坛巨擘,一个端正刻板,一个随意不羁,撞在一处从未平和,只相看生厌。尤其厉害,是其座下弟子竞相争锋,学术主张碰撞剧烈。
“侧妃得来两位大儒评判,却是要趁乱借势。欲反其道而行之?”第五佾朝瞬间恍悟,竟是如此。
在对方费尽心力搅浑了盛京这坛死水之际,若是赫连葳蕤突地脱颖而出,背后再得两位大儒“鼎力相助”……这场面,形如捧杀!
非是夸大其词,而是据实相告,慕夕瑶欲取信之人,呼之欲出。
拨云见日过后,第五佾朝畅快笑开,只连声赞道,“不虚此行。”之后扬起羽扇翩然而去。
第五佾朝得了件趣事,自是兴致高涨。与之截然相反,却是陶公这等对阴谋权术十分鄙薄的儒士。听闻殿下侧妃行此有失光明磊落的手段,冷了面孔,直把卫甄赶出门去。
“你又何须作此迁怒?”琴公坐于案后,两指一拨,低沉音调微微震颤。
“唯不喜慕氏尔。”这却是实在话。
“殿下对其甚是宠爱,定然不会全无因由。”偶然隔墙闻得侧妃一曲《流觞》,琴公深谙音律,不难听出其中豁达开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