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坐起办公室了,阿今?”政委说,“在办公室里能写出什么新闻,写出来也是假的。”
阿今还是嘿嘿嘿笑:“正打算明天下去呢,这两天在看材料。”但心里有点吃紧,怕政委找出什么事数落他。
“下棋,下棋。”政委喊了声公务员,“把围棋拿来!”
原来是政委棋瘾发了,阿今这才宽了心。
在团领导中,阿今跟政委的关系最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是那种有私情的好,好得让人妒忌。为什么这么好原因是多方面的,公开讲是因为阿今为团里的宣传报道做了许多出色事,工作上有成绩;私下讲,阿今是政委在这团里惟一够格的棋友,两人经常对弈,私交的机会多。当然最关键的也是最不能张扬的是,阿今曾帮过政委一个大忙,就是前年夏天政委女儿商校毕业,本来是要分回部队驻地的镇上的,因为父母亲都在这。但经过阿今努力,不但去了省城,而且还进了个好单位:烟草专卖局。有了女儿这缘头,第二年,政委把爱人也弄去了省城,虽说这不是阿今帮的忙,但饮水思源,源头是阿今掘挖的。这样,今后政委不管是转业还是退休,都名正言顺地可以进省城。所以说,阿今虽是只帮了一回忙,但对政委来说却是一家子、一辈子都受了益,一家子、一辈子都要感谢他,甚至子子孙孙都要感谢他。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越少,政委对阿今越是可以展示他的好。政委对阿今确实很好。 。 想看书来
谁来阻挡(17)
正因为好,阿今在政委面前比较自由,什么话想说也就说了,不像在其他领导面前,除了说工作和偶尔配合性质地开开玩笑外,一般不掏个人的私事什么的。这晚,阿今和政委下罢棋,也许是心里压抑,没有马上走,于是两人就一杯茶、一支烟地聊开了。阿今刚从家回,政委自然问起了他家情况,这时阿今几乎脱口而出:
“家里人都希望我转业。”
“噢,”政委显出一脸吃惊,“这可是个新情况。”
阿今无奈地摇摇头:“主要是父母亲年岁都大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政委问。
阿今想了想,说:“不知道呢,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话一出口,阿今就觉得好笑,心想他有什么意见你还不知道嘛。
政委在部队面前几乎严厉得近乎刻薄,从不苟言笑,但在私下里却常常豪爽大笑。听了阿今话,他顿时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这又是个新情况啊,阿今,当领导的只有在你们的转业申请书上批示的权力,‘同意’或‘不同意’,你现在自己都不知道想走不走,我能说什么?哈哈哈,阿今,你给我出难题了。”
阿今也笑,感到自己确实很荒唐,跑到这里来听意见了。他想,虽然政委对我很好,但毕竟是领导,当领导的如果想你走,也不会来什么建议,只会下命令,命令你走,那时不管你想不想都得走。因为我们关系好,我也许可以恳求他放我走(如果下决心要走),但不可以要求他建议我走。而且,阿今又想,正因为政委对我好,所以更不会情愿我走,当领导的谁不想身边多个心腹。我对你好,希望你对我也好,人都是这样的,如果我走了怎么来对他好?想到这,阿今简直后悔刚才说起这事了,所以不想深究下去,于是淡淡地说:“我也是随便说说的。”想这样敷衍过去算了。
但政委也许没有领会阿今意思,吸一口烟,认真地说:“当然,阿今,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朋友看才这么说的,作为朋友,我说心里话,我知道你是想走的。这年月谁都想离开部队,到地方上去发展,你到地方发展的条件比谁都好,你当然想走,之所以不直接说,是因为你把我当朋友看,不好意思说。”
“不,不,”阿今打断政委话,“不是的,我确实没想好。”
“好了阿今,咱们今天是私下里说,没什么不好说的,说什么我都可以理解,想说的说,不想说的也可以说,我不会怪罪你的。这些年,我对你是了解够了,是个难得的好人,待人处事真心诚意,无可指责的。你比如说,你明知我对你很好,但你从不利用这关系,不找我麻烦。这是你的优点,也是咱俩能交朋友的关键。说实话,有你这朋友,我打心眼里高兴。”缓了口气,又说,“你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你当朋友,我这人活得还算明白,不是说当了官就不要朋友了,朋友是最难得的,你这样的朋友更难得,跟你摆官腔老实说我摆不出来。所以,今天我也不跟你说假话,如果家里确实希望你回去,你也想,我不阻拦你,你回头去打个报告,到时间我会安排的。”
阿今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政委接下来说的,马上证明阿今没听错:
“当然,这不是说我情愿你走,我当然不情愿,但既然是朋友,我就该为你着想,只要对你好,我不情愿也得情愿,朋友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做朋友的关键时候就该鼎力相助,不计得失的。从你情况看,回地方发展的前途确实比在这要大得多,这个我其实早清楚,现在地方发展的机会比部队多,多得多,你条件这么好,年轻,有才,有关系,不愁没机会。但机会是不等人的,过了这村没这店,你今天有这么好条件,过几年还是不是这么好,这谁都说不清。我想你家里人要你回去大概也是想到了这点,这其实是谁都想得到的,我也想到了。所以,我说你走我不反对这确实是为你着想,我也该为你着想啊,这些年,你为我做了不少好事,不论为公还是为私,现在也该我为你做件事了,阿今,你说是不?”
阿今嗯了几下,不知道说什么。他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的空白!
“再说,”政委又说,“我当这个政委马上满三年了,到年底三年半,到明年的这时候,我想不管是提升还是转业,总该有个结果了。我总不能老当这个政委,这样我不愿意,别人也不高兴。我不走,下面人怎么上得来?所以我想,你走我虽说不忍心,但其实又没什么可不忍的,因为到时间我也要走。老实说,这也是我愿意放你走的一个原因,这话听起来很难听,但是我的真心话。所以,你也没必要不好意思,阿今,今天我跟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主要是想你可能有顾虑,索性说透彻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这样你心中该有数了吧。”
“有数了,有数了。”
阿今连连说道,站起来,准备告辞。这时,政委还说了些什么,但阿今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政委的,怎么从走廊上走出来,又怎么到了外面,怎么跟政委告的别。他只记得当走出首长院门,警卫员向他敬礼,他举手还礼时,突然觉得像是被什么抽打了下似的,浑身缩紧发麻,然后脸上凉飕飕地发痒,他伸手去摸,发现自己是流泪了。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流泪,是被政委的这番诚心好意感动得流泪呢,还是为什么……
1992年5月
胡琴(1)
凡是你给的我都将在心灵的存折上永久保存并支付你双倍的利息给你我全部的爱和每一分钟每一滴血决不要求分毫利润或回扣——陈小村·《给》01
富春江荡荡地贴近富阳县城铜镇,忽被一座平地拔起的石头山阻挡,笔直的水头便恋恋地弯转,缓缓地折向东南,朝百里外的钱塘江散去。这小山因先前时有稀奇鹳鸟栖息(现早已绝迹),故得名鹳山。鹳山着实是小,高不过百米,大不足百亩,却精致玲珑,景观接二连三,气度不凡,那些林立的峭壁,五花八门,好看得像是人工凿出来的。如今的鹳山,松柏成林,芳草如茵,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