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便有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典故。
老黄已是骨瘦如柴,昏睡时居多,而清醒时日少,即便清醒,也是紧皱双眉,疼痛难忍,恨不得一死了之,把个黄嫂、小曼哭得死去活来。可是,老黄的心里还吊着一口气,每每醒来,眼睛便在四下里搜寻着什么。搜了一圈之后,便又黯然神伤,却又不肯闭眼。黄嫂连问他想找什么,他却只是一语不发。小曼便呜呜咽咽地哭。
这天,李伟听说老黄病情愈来愈严重,便匆匆赶到医院,一见到老黄的病态,心里便阵阵泛酸,强忍着眼泪叫道:“黄大哥。”
老黄眉毛一挑,睁开眼,失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黄嫂便哭哭哭啼啼地说道:“小伟,你黄大哥怕是不行了,这几天都是这样,只是瞪着眼,又不说话,看样子是不行了。这叫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
李伟安慰了一番黄嫂,坐到老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轻声叫道:“黄大哥,我是小伟。”
老黄眨了眨眼,微微点了下头,似乎是说:“我认出来了。”
对于张洪生的话,李伟想了好几天,始终理不清头绪,更下不了决心去李书记面前替他说情。正在犹豫着,他听刚从医院回来的人说,老黄快不行了,这才不再胡思乱想,匆匆赶到医院。眼见着老黄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心里大为悲戚,眼泪早已盈满了眼眶。见老黄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那浑浊的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某种期待。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前次来的时候,李伟曾当着老黄的面,许下了要帮小曼找工作的诺言,正是这个诺言,让老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不放弃。李伟的心里一阵慌乱,顾不得多想,强装作高兴地对老黄说:
“黄大哥,小曼的工作问题解决了,是在财政局,A区财政局,已经敲定了。”
老黄听了,身体马上颤动起来,脸上竟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哆嗦着伸出手,要去抓李伟。李伟忙把手塞进老黄的手心,说:
“黄大哥,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好好安心养病吧。”
黄嫂和小曼站在身后,既喜且悲。小曼哭得更伤心了,黄嫂却凑近来,大声对老黄说:
“老黄,你听到了吗?小曼的工作找好了,小伟帮小曼把工作找好了。”
老黄看看黄嫂,又看看小曼,将脸颊上的肉往上提了提,露出一个笑脸,喑哑着声音说:
“好好……谢谢……小伟……”
紧接着,他的脸色由潮红渐渐变得灰暗,最后变得一点儿血色也没有,那双一直睁了好多天的眼睛,也慢慢闭上。只清瘦的脸上,还保留着最后的安详的笑意。
李伟抓着老黄的手,发现他的手已经渐渐变凉,终于耷拉着,垂到了床沿下。李伟惊叫一声:“黄大哥!”见他不应,又连声叫了几句,却哪里还有回音?李伟的眼睛霎时变得通红,眼光也由痛苦变得愤怒,既而又变得迷茫,失神地瘫坐在那里。
在这个只有老黄一个人住了几个月的病房里,终于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虽然这种啼哭在医院司空见惯,但黄嫂那凄厉的痛哭,却还是引得走廊上的过往病人或是他们的家属,忍不住探过头来。有一个行动迟缓的老头,便喃喃说道:“走了。又走了一个!”
老黄走了,去了一个再不用喝酒、再没有纷争、再不用求人办事的地方。黄嫂一场接一场地哭,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全身乏力,哭得神情呆滞,哭得再没有力气哭了。她与老黄共同生活了一辈子,却也争吵了一辈子,现在老黄已经离去,她再也不用因为喝酒去跟他争吵、却再也没有人能一辈子都面带微笑地听着她絮叨不休了。小曼也是哭了又哭,她能做的,只是哭。自她懂事的时候起,父亲就是一个可以当作马一样呼来唤去的角色,可以骑在他的脖子上,指东指西,并且从未对她发过脾气。她以前想到父亲时,曾经是那样的自豪,那样的快乐,在父亲面前无所不谈。可现在,她一腔复杂而又羞涩的女儿之情,又该向谁去倾诉呢?
李伟去过几回老黄家里,去帮着黄嫂一起料理老黄的后事,直到把他送进了殡仪馆,变成一盒灰尘时,他的心也随之揪然,然后便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黄嫂,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小曼,只对着黑框乌纱包裹着的依旧微笑着的老黄画像一直发呆。是的,老黄虽然饱受了痛苦,可他最后却是面带着微笑走的,因为他在临走之前,他一直无力解决的女儿的问题,终于有了结果。我这是答应了老黄吗?李伟想,这么说,也就是答应了张洪生了。那天,张洪生也回到了机械厂的老宿舍区,来为老黄送行,李伟并不想理他,或许是因为心情悲痛没功夫理他。李伟觉得,张洪生那一副尖瘦的脸是那么的刻薄、那么的可憎,令他作呕,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得远远的。但李伟没有那样做,只是在看到他时,脸上会无端地扔去一团鄙夷。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李伟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把小曼的事落到实处,让九泉之下的老黄走得安心。第七天,也是乡俗里所谓的“头七”,李伟再次来到老黄家,买了一些东西来看黄嫂和小曼,也是再看一眼老黄。这里早已门前冷落,门前那副白纸黑字的挽联,在瑟瑟寒风里被刮起了一角,那一角便如招魂幡般不停抖动,让人看得心里发颤。李伟进去时,黄嫂没在,只有单薄的小曼头裹白纱,仍默坐父亲的遗像前饮泣。小曼见了李伟,默不作声地起身,引着李伟进入房间,然后坐到床前,慢慢解去一身黑素的衣服。李伟问:“小曼,有事吗?”
小曼仍一边解衣,一边低声说:“李伟叔,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你入眼,只有我的身子至今还是干净的,我把这付身子交给你,算是感激你对我们一家的大恩大德。”
李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气得脸都变形了,大声呵斥道:“小曼!你把我李伟看成什么人了?你爸尸骨未寒,你却让我做出这种事,你把我当作禽兽不如的畜生么?”
小曼便捂着脸痛哭。
李伟气愤难当,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又扯着嗓子说道:“你以为我帮助你们是图什么吗?你错了,彻底错了!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这样的人,那你的事我就不管了,再也不管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大约他觉得把自己的一腔怨气撒在小曼身上有些不忍,便又说,“小曼,你爸是我爸的徒弟,我跟你爸情同兄弟,那我也是你的长辈了。我们两家是世交,你怎么会想出这种事,让人知道的话,你让我怎么做人?”
小曼仍是低声抽泣。
李伟说了一通,不知道自己表达得是否清楚,便咬咬牙说:“小曼,你的事我帮定了,我是看在我们两家世交的份上,帮你爸、也帮你的。不仅是现在,今后也是这样,你就把我当作你的长辈,你的亲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帮到底!”说罢,他丢下一句“把衣服穿好,不要着凉了”,便转身出了房间,在老黄的灵前,默默站了一会儿,就离去了。
几天后,李伟找到张洪生,面无表情地说:“张区长,我考虑好了,你的事我会去李书记面前替你说情的。但是,我的话有没有作用,我就不敢保证了。”
洪生立即满脸堆笑,绕到他的身边,亲昵地抓着他的肩膀,兴奋地说:“小伟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不顾兄弟情分的。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帮我在李书记面前极力美言,兄弟我也就十分感激了。”
李伟并不承情,又冷冷地问:“小曼的事什么时候能落实到位?”
洪生说:“小曼的事?哈哈哈,小曼的事当然要尽快落实啊。我们A区元月份要开一个人才招聘会,春节前就要引进一批人才。我已经给人事部门说好了,小曼不管走不走人才交流的程序,都必须要安排进财政局。这事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李伟听了,稍觉放心。
洪生又说:“小伟,班子换届的事,也越来越近了。我的事也希望你尽快去跟李书记说说,我们要把工作做在前头,以免夜长梦多。我可是听说,有几个人现在正四处找关系,有的都找到省里甚至中央部委的领导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