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节目《今夜新闻》的主题曲是极为简单的即兴吉他乐曲,往往让人联想到波莎诺瓦曲风,轻摆的翘臀,还有颜色鲜艳的鸡尾酒,而不是事实真相,政治,令人沮丧的社会问题,或者像今晚所要讲的……刑案。播放音乐的时间很短,因为他们想要营造的形象是:《今夜新闻》不需要那些没有必要的装饰,它能命中问题的核心,直探重点。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在三号摄影棚拍摄的节目才会在节目一开始用悬臂摄影机进行拍摄。先从上面拍该晚的来宾,然后摄影机往下移动,最后以上半身特写镜头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主持人欧德.迪布瓦。当音乐停止时,本来在看报纸的他会抬起头来,摘掉阅读用的眼镜。这也许是制作人的主意,他(或她)可能觉得这个动作能够让人认为他们即将讨论的是刚刚出炉的新闻,因为实在太实时了,所以迪布瓦只好设法自己看新闻报导。
迪布瓦留着一头浓密短发,两鬓已经开始花白,那张脸看来像四十几岁的人。三十岁时,他看起来像四十岁,到现在他已经五十岁了,还是维持着那张四十岁的脸。迪布瓦在大学主修社会科学,分析力强,能言善道,偏好耸动报导。然而这些特色可能并不是电视台经理决定让他拥有自己的谈话节目之主因,而是因为迪布瓦过去大半辈子都是个新闻主播。大致上而言,过去他的任务就只是用正确的语调大声读稿,只要脸部表情适当,穿戴的西装领带得体就可以了;但是就迪布瓦的表现而言,因为他的语调、表情与西装领带实在都太完美无缺了,以至于他成为全挪威仍在世的人物里最具公信力的一个。而如果要让《今夜新闻》这种节目能维持下去,所需要的就是公信力。他曾公开宣称他还挺喜欢节目的收视表现,而且那些最商业化的新闻之所以能出现在节目上,是因为他在编辑会议上大声疾呼,并非电视台主管。奇怪的是,这似乎反而加强了迪布瓦的公信力。他喜欢那种可能引发热烈讨论与煽动情绪的偏见,而不是质疑,也不是各种观点与辩论。最能处理这个的就是报纸上的专题报导。每当被问到这点,他一贯的回应是:“如果《今夜新闻》能够自己做的话,为什么要把关于皇室的讨论,同性恋伴侣领养小孩的问题,以及福利金诈骗案等主题留给那些肤浅的媒体经营者去做?”
《今夜新闻》获得了名过其实的成就,欧德.迪布瓦也一炮而红。正因为他很红,在经过一次极度痛苦而且人尽皆知的离婚之后,他才有办法将该电视台的某位年轻女星娶回去当老婆。
他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电视荧幕说:“今晚我们有两个议题。”此时他因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一点点颤抖。“首先我们要来大致介绍的堪称是挪威史上最戏剧性的谋杀案。经过一个月的密集调查后,此时警方相信他们已经掌握了所谓葛雷夫谋杀案的所有线索。这案子总计牵涉了八条人命。有个男人被勒死在自己那座位于埃尔沃吕姆郊外的农场。一辆警车被失窃的大卡车撞毁,四名警察殉职。一个女人在奥斯陆自宅中遭到枪杀身亡。这一切发生后,这出戏的两个主角居然在奥斯陆附近同森哈根镇的一间屋子里互相开枪身亡。这最后一场戏还被拍成了影片,因为那间屋子装有监视摄影机,影片早已被复制流出,过去几周内一直在网络上流传。”
迪布瓦持续加强这个案子的戏剧性。
“接着,上述的一切好像还不够惊人似的,这个奇案的核心是一幅世界知名的画作。也就是彼得.保罗.鲁本斯那幅二次大战后就失踪、恐怕早已失传的〈狩猎卡吕冬野猪〉。直到四周前它才被发现,地点是一个……”说到这里,迪布瓦开始因为太激动而口吃。“……是……是一间室外厕所,就在挪威!”
这段引言过后,迪布瓦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够继续讲下去。
“今晚来到节目的来宾,是最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葛雷夫谋杀案的人。布雷德.史贝瑞……”
迪布瓦顿了一下,因为在听到这个提示之后,中控室的制作人就必须把镜头切换到二号摄影机了。制作人选择从侧面拍摄唯一的特别来宾,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子。以公务员来讲,他的西装算是价值不菲,此外他还身穿开领衬衫,上面有珍珠母纽扣,这一切装扮都是出自《Elle》杂志某个设计师的建议──目前他们俩正有着秘密或者半公开的性关系。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女性观众舍得转台。
“目前克里波对于这桩谋杀案所进行的调查是由你领导的。你在警界的资历几乎已有十五年之久。过去你曾经遇过类似案件吗?”
布雷德.史贝瑞说:“每个案件都是不一样的。”他的口气听来轻松而有自信。就算你不是算命师也知道,节目播出后他的手机肯定会被简讯给塞爆。有个女人想知道他是不是单身,喜不喜欢跟有趣的人喝杯咖啡。还有个住在奥斯陆郊区的单亲妈妈,自己有车,下礼拜有很多时间。有个年轻人说他喜欢年纪较大,而且有决心的男人。有些人省略了开场白,直接寄一张照片过来。那是他们特别满意的照片,脸上挂着美妙的微笑,刚刚从美发师那里做完造型,身穿华服,领口低的恰到好处。或者是没有脸的照片,甚至是没穿衣服的。
史贝瑞用他那种做作的声音说:“但是,牵涉八条人命的不会是有如家常便饭的案子。”他听说如果讲得太过保守,就会显得稍嫌漠不关心,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在我国不是,在其他先进国家也不是。”
“布雷德.史贝瑞。”迪布瓦总是会小心地把来宾的名字重复个两三遍,以便让观众记住。“这是一个国际瞩目的案件。除了八条人命之外,外界的高度关注主要是因为一个世界知名的大师画家也在本案扮演了关键角色。不是吗?”
“这个嘛,对于艺术鉴赏家来讲,这当然是一幅熟悉的画作。”
迪布瓦大叫:“现在,我想我们可以不怕被质疑,安心地声称它是一幅世界知名的画作了!”他试着吸引史贝瑞的注意,也许是为了试着提醒他,别忘了节目开始前他们所讨论的:他们是一个团队,两个人应该通力合作,才能说出很棒的故事。如果贬损那幅画的知名度,就会让故事变得没那么精采。
“不过,因为这案子没有幸存者或其他目击证人作为办案的依据,要把拼图完成,还原真相,鲁本斯的画作一定是关键中的关键。是不是这样呢,史贝瑞警监?”
“没错。”
“明天你将会呈报结案报告,但我知道你已经可以先把葛雷夫谋杀案的真相,也就是从头到尾的来龙去脉告诉观众。”
布雷德.史贝瑞点点头。但他没有开始讲话,而是举起面前桌上的水杯,啜了一小口水。画面右边的迪布瓦则是满脸笑容。这也许是他们俩为了加强戏剧性而预先安排好的一个小桥段,这么一停顿,观众们肯定会靠在沙发边缘全神贯注地盯着看。也或许这意味着史贝瑞接掌了舞台的主控权。警探把玻璃杯放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也知道,在加入克里波之前,我是在窃盗组服务,侦办过发生在过去两年内的多起艺术作品窃案。案件之间的相似性显示它们是同一伙人干的。一开始我们锁定的对象是三城保全公司,因为大部分遭窃的住家都装有该公司的防盗警铃。而现在我们知道,窃案的主谋之一就是该公司的员工。乌维.奇克鲁可以透过三城公司取得住家主人的钥匙。此外,显然奇克鲁早已发现如何从系统的资料库里删除那些闯入的纪录。我们认为,大部分窃案都是奇克鲁自己犯下的。但是他需要一个有艺术鉴赏眼光的人,那个人常有机会跟奥斯陆的其他艺术爱好者交谈,也可以大致掌握谁拥有哪些画作。”
“所以这就是克拉布斯.葛雷夫的角色?”
“是的。他自己在奥斯卡街的公寓就收藏了一批很棒的艺术品,而且他常与艺术行家交往,特别是到E艺廊去,人们常在那里看到他。他到那里去跟拥有名画或者知道谁有名画的人聊天。葛雷夫会把获得的讯息告知奇克鲁。”
“奇克鲁怎样处理偷来的画作?”
“透过不具名人士的线报,我们设法追查到一个哥特堡的赃物商,他专门收偷来的物品,前科累累,如今他已经供称自己一直与奇克鲁有联络。在侦讯时这个人跟瑞典警方说,他最后一次获得奇克鲁的讯息,是接到其电话,通知他鲁本斯的画作已经在路上了。那个赃物商说他很难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最后那幅画与奇克鲁都没有在哥特堡出现……”
迪布瓦用悲剧性的低沉口吻说:“没有,没出现。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去说之前,史贝瑞笑了出来,好像觉得主持人的语气耸人听闻,十分有趣。“看起来奇克鲁与葛雷夫决定不与哥特堡的那个赃物商交易。也许他们决定自己卖画。请注意,售画收入的百分之五十归收赃的人所有,而这次涉及的金额远远比过去其他画作的收入还要高。葛雷夫是一家荷兰科技公司的前执行长,他们与俄罗斯和几个前东欧共党国家都有生意往来,因此他的人面很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而这次可以说是能让葛雷夫与奇克鲁大捞一笔、往后都不愁吃穿的机会。”
“但是,葛雷夫表面上看来似乎已经是个有钱人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