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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还没有到地方,就听见哗啦哗啦的趟水声。水田里油灯闪烁,犹如萤火虫一般,到处飘舞。他们来到田边,脱了鞋,挽了裤腿下去。小陶把手电筒交给九月子,而他的手上则多出了九月子的一双臭鞋。小陶提着两双鞋子(他和九月子的),跟在九月子和细巴子身后。

他的脚很娇嫩,脚底没有老茧,一脚踩上粗硬的麦茬,便会疼得钻心。因此小陶走得十分小心,不敢把腿抬得过高。如果碰上被河水泡软的泥巴,粗糙的颗粒按摩着脚心,倒也非常的舒服。小陶趋利避害,举步维艰,因此落在了后面。他让九月子细巴子走慢一些,他们听而不闻。最后,那明晃晃的手电光移到前面去了,只留下小陶一个人在黑暗的水田里摸索。

九月子他们很快就抓到了很多黄鳝,装满了两只鱼篓。他们没有折回来接小陶,而是走向对面的田埂,上去歇息了。一面歇息,一面等小陶。九月子摆弄着手电筒,到处乱照一气。小陶不知道在水田里趟了多久,眼看那手电光越来越暗,几乎混同于油灯了。他总算来到田埂上,找到了九月子和细巴子。

九月子将电池耗尽的手电筒交给小陶,换回他的的鞋子。小陶很生气,说他要回家了。九月子和细巴子正聊得兴起,不想马上回去。小陶要一个人走,他们就恐吓他说,坟茔滩里有鬼,专门抓小孩,特别是像小陶这样城里的小孩,细皮嫩肉的,好吃得很,一吃咕吱咕吱的直响,喷香。

九月子和细巴子聊什么聊得兴起?他们在谈女人。

他们谈的女人是村西第一家耕庆的闺女桂兰,她已经十八岁了,还经常尿床。耕庆家门前的草垛上每天都要晾被子,他们家的稻草烧锅时一股尿臊味儿。因为这个毛病,桂兰十八岁了,还没有找到婆家。还有一种说法,桂兰出过一次门,婆家是三里地外大张大队的,因为尿床的毛病桂兰被人退亲,又回到了村上。这一回来,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九月子和细巴子争论的焦点是桂兰到底有没有出过门?两人各执一端,谁也说服不了谁。

九月子说,夏天的时候,桂兰喜欢在严妈河堤上乘凉,她在小凉车上一睡就睡到天亮。小凉车是三余的一种卧具,由树棍钉成框子,中间穿编几条草绳而成。桂兰睡在小凉车上,下面不垫席子。尿床时小便通过草绳之间的空隙滴落到严妈河堤上,被清晨的风一吹,臊味儿便无影无踪了,桂兰最多会弄湿几根草绳。当然这是在夏天。天冷以后就不行了,桂兰得搬回房子里睡,于是耕庆家每天都要在草垛上晾被子。

九月子说一天后半夜,他抓黄鳝回来,看见桂兰一个人睡在河堤上。他于是走过去,将桂兰的裤头往下捋。这时桂兰翻了一个身,吓了他一跳。九月子赶忙蹲下身去,桂兰的大屁股就耸立在他的前面。

九月子对细巴子说:“桂兰是个白板子。”

“白板子?”细巴子说,“怪不道她长这么大还尿床呢!”

他们呼哧呼哧地笑起来。小陶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是白板子,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九月子和细巴子还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连说:“晦气!晦气!”吐完之后九月子又说,他把桂兰推下河去了。

桂兰的确是落水而死的,在三余,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

然后两个人有开始议论桂兰长得多漂亮,皮肤有多白,说是连苏群也比不上。九月子打了个比方,说桂兰掉进面缸里都找不着。又说她的大屁股(这点上只有他有发言权,细巴子只有听的份),就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

小陶见他们联系到苏群,不想再听了,吵着要回家。九月子和细巴子就吓唬他,说桂兰变成了落水鬼,每天夜里从严妈河里爬出来,*,舌头伸出来有尺把长。他们越是这么说,小陶就越是要回家了。

9

小陶独自一人,历经千辛万苦(手电筒没电了,还要经过水鬼出没的严妈河堤)回到家里,就生病了,发了一夜的烧。第二天九月子来老陶家,小陶拒绝和他讲话。在苏群的追究下,小陶这才说了九月子推桂兰下河的事。老陶对三余的历史现状了如指掌,他掐指一算,对小陶说:“九月子在吹牛,余桂兰死的时候才九岁,像你这么大。”

小陶和九月子绝交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一次,他在村口碰见九月子,后者正站在一棵树下和村上的几个男人说话。见小陶来,他们说得更起劲了。一面说,一面还拿还眼睛看小陶。

九月子说,一次苏群对他说:“天气真热啊!”九月子说:“热哪,白天不热,晚上热。”苏群说:“晚上热,白天也热。”

在三余话里,热与日同音。听九月子说话的人嘿嘿地笑起来,他们对小陶说:“晚上日,白天也日。”

他们重复了很多遍,并且不怀好意地笑着,感到很满足。最满足的当然是九月子,因为这件事是他说出来的。苏群说:“晚上日,白天也日。”也是对他说的。

回到家,小陶声称九月子是坏蛋,让家里人不要再收他的鸭蛋,也不要再借手电筒给他了。苏群追究了半天,问小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陶就是不肯说。后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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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时,小陶已读小学三年级,而三余大队的小学只有两个年级,一年级和二年级。也就是说,三余小学不能算是一所小学,只能算半所,或者小半所(当时的小学是五年制)。二年级以后,读三年级得去五里地外的葛庄小学。考虑到葛庄小学离家较远,他们又是初来乍到,老陶决定,还是让小陶上三余小学。小陶因此留了一级。

三余小学里只有一位老师,当地人称靳先生。他是该小学里仅有的老师,同时兼任校长。学校里只有一栋教室,亦是泥墙草顶的,已经十分破败,但比起老陶家暂住的牛屋来,还是好了许多。

一栋教室,两个年级,如何上课?这一点并难不倒靳先生。一、二年级分别占据教室的一边,中间是一条过道,讲台的后面挂着一块油漆班驳的黑板。一年级抄写时,二年级便听讲,二年级抄写时,一年级便听讲,两个年级并行不悖。靳先生倒背着双手,捏着课本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很是怡然自得。

讲台、课桌和学生坐的凳子和三余的很多用品一样,都是泥做的。三余人的灶台是土坯砌的,堂屋里装粮食的柜子也是泥巴的,俗称泥柜,就是烤火用的火盆也是泥捏的,更别说家家户户的房子了。三余小学的教室也不例外,里里外外都是泥巴的,除了一块棺材板钉成的黑板外,没有一星一点的木料或其它的材料。

土坯房子(教室)是集体出钱盖的,属于公房,其工艺材料和三余的其它房子一样。课桌和凳子则是学生们自己动手,从和泥着泥到垒砌涂抹,一概不用外人。

为图省事,他们不脱土坯,直接从河边挖取潮湿的泥巴。泥巴里含有草根,免去了掺和稻壳麦眼。他们将湿泥反复搓揉(就像揉面)、摔打,最后形成了一块块泥砖。天气晴好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河滩上蹲着一群孩子,将泥砖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奋力砸下,反复再三。河滩上响彻一片掼泥之声,此起彼伏,同时夹杂着孩子们开心的叫喊,场面十分的热闹。

掼好的泥砖作为基本材料,被用来垒砌课桌、凳子,上面再抹上掺了稻草的稀泥。一层干后再抹一层,最后,那上面的裂缝越来越细小,直到不怎么看得出来了。学生们伏在这样的桌子上上课,棉袄袖口摩蹭着课桌,时间一久,桌面就被打磨得很平滑,像煤炭一样发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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