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织造局的账面上付出来,不到两千两银子,咱府衙还得往里贴两千两。”
“总共才四千两?”
“是,”莫文隆肯定地回答,“这已是满打满算了。”
张居正好一阵默然。然后长吁一口气,叹道:“隆庆皇帝生前比较节俭,给他制作的龙衣,价码儿最低,却也是二万两银子一套。”
“是啊,”莫文隆瞧着张居正沉重的脸色,谨慎答道,“下官上任杭州知府,正好给隆庆皇帝做了四年龙袍。他大行前一年,做一件便宜的,造价是八千两银子。”
“实际值多少?”
“这件龙袍只用了三千两银子。”
“造价二万两银子的龙袍呢?”
“下官方才已说过了,四千两银子。”
“四千两银子,从织造局的账上付出来!实际上只有二千两。只有二万两银子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银子都哪里去了?”
张居正已是十分的震怒,一拍案台问道。其实他并不是问莫文隆,而是一腔愤懑脱口而出。莫文隆不知端的,却以为问的是他,顿时吓得冷汗一冒,挺直了身子答道:
“回首辅大人,杭州织造局直受内府管辖,该局的账目,下官无权过问。”
“我并不是问你,”张居正见莫文隆误解,又解释说,“我是在想,一件龙袍的造价与请银的价格之间,悬殊如此之大,怎么就没人管。”
“这个没法儿管。”莫文隆小声嘟哝。
“为何?”
“自开国圣君洪武皇帝到如今,造龙袍的价格都高悬不下。这已成了定规,没有人去怀疑它是否合理。”
“这中间巨大的差价,难道都让钦差督造们贪墨了?”
“首辅大人没到过杭州,不知道督造的太监们日常生活是如何的奢侈。”莫文隆愤愤说道,“这些人经常大宴宾客,炮龙烹风只当常事。西湖上最豪华的游船,就是他们织造局的。”
此前,张居正就一直怀疑织造局用银有虚报成分,但没想到漏洞会这么大。国家税赋有限,每年人不敷出,户部恨不能一个子儿掰成几半儿花,可是,这些太监们却如此挥霍无度。太仓纵然是金山银山,这金山银山纵然堆得比景山还高,也不够这些败家子们冒额鲸吞。想到这里,张居正脱口喊道:
“莫文隆。”
莫文隆赶紧起身应道:“下官在。”
张居正示意他坐下,又问:“仆听说,你与致仕的应天巡抚张佳胤是同乡?”
“是。”
“张佳胤是有名的干练之臣,隆庆五年,由于仆的举荐,他由兵部职方郎中晋升为应天府尹。到任一年时间,就政声鹊起。深得地方爱戴。隆庆六年四月,因处理安庆兵变触怒了高拱而被免职。仆主持内阁后,意欲给他复职,却不凑巧他家慈升仙,须得夺情三年。上个月他还有信致仆,言在家治《易》,颇有心得。”
听得首辅如此称赞张佳胤,作为同乡,莫文隆亦觉脸上有光,答道:
“张佳胤是家乡有名的才子,深得士人注仰。”
“他不单是才子,更是难得的循吏。”
“循吏?”莫文隆一愣。
“对,循吏!”张居正答得斩钉截铁,“莫文隆,你应该以他为楷模,勇于任事。”
“是,下官谨记首辅教诲。”莫文隆刚说罢这一句应景儿的话,忽然又明白到首辅话中有话。犹豫了一下,又答道,“下官待罪官场这么多年,一不贪,又不怕吃苦,惟独缺的,就是一个‘勇’字。”
“而仆现在向你要的,恰恰就是这个‘勇’字,”张居正说张佳胤,目的就是启迪莫文隆要做一个诤臣,“杭州织造局的内情,你既摸得清楚,就应该上书直谏,以张皇上耳目。”
“谏什么?”莫文隆仓促中问了句糊涂话。
“织造局制作龙袍的工价银。”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