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一个人无法给自己检查,不能亲眼看见自己的眼睛,从未真正直视自己的灵魂。
忽然出现的窒息,反常,疯狂,真实的他向他求救的信号那么夺目,他却用负罪感和责任感去浇灭它们。
他像台机器,忘了自己是谁,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修复自己的办法。
游叙越活越成熟,他越活越倒退,还没有成为人物,承受不了一点难过,咽不下一口气。
他认为世上的东西买不完,他没有远大志向,他的亲情观念淡薄,他内向,他不圆滑,难以真正融入集体。在任何一种人际关系中,他经常手足无措,为自己陷入矛盾而懊恼。尽管他不想伤害任何人,只伤害自己。
现在,他也不想伤害自己了,他不再与自己斗争,感受自己,体会自己,认同自己。
谁又能说他维护自我世界的秩序有错?
他甘愿待在自己的世界,问心无愧地做好每件小事,当一个快乐的无名小卒。
“你想要我骂你一顿,也不是不可以。”谈梦西没有拔高嗓音,没有瞠目欲裂,边思考边说,“你不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人,只管给,不准我不接受。你还不把自己当个人看,别人压抑了知道放下,你压抑了,不仅不放下,还怪自己承受能力不行。我这么在意你,纵容你,心甘情愿地在你身边遭受精神虐待。你这个可悲的东西,不停发火的混蛋,跟你在一起是最泯灭人性的事。”
游叙机械地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尽管我骂你,在我心里,你还是很好。实际上,生活没有那么不能忍受,只要我不再代入别人,多关心自己。可是我站在一座山的山顶,抛开所有会影响我的东西,还是会想起你。”
“有什么不对?”
谈梦西对着大山扯出一抹笑,悲哀地看透了自己,“这两天,我过得太快乐了。我在这里找到了快乐的你,所以我也快乐。游叙,我控制不住我的内心和大脑。
“决定我是否自由快乐的权力,我把它交给了你,这是不对的。你把自己是否自由快乐的权力交给了那些——做到最好,给我幸福,无忧无虑的未来,追求这些根本触摸不到的、不存在的东西。
“于是它吃掉了你,你吃掉了我,我也吃掉了你。”
总有作家写、导演拍,高山,湖泊,大海,这些大自然的震撼会给人启发,通过它们找到新的视角和新的空气。
谈梦西瞥见了痛苦的根源,这份爱的真相——
游叙占有欲和控制欲强,他孤身一人又极度缺爱。扭曲与畸形完美适配,没什么干扰的话,他们可以很好地过下去。
可惜他们没有活在真空,也活得不够纯粹。
游叙塑造了一个永远不能离开的谈梦西。
他把谈梦西融进自己的身体,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亲密到诡异,媲美血缘关系。他牺牲自己,付出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无论发生什么,谈梦西不能离开他,否则就是白眼狼。
他消灭不了恐惧,全力阻止它接近,不断完成目标。他阻止不了,没有什么最好,就像没有永远和完美。
谈梦西汲取着游叙的所有,与游叙感同身受,把自己放在一个完全没有掌控力的位置。哪怕他做出不违法、不伤害他人、在常人眼里合理的决定,依旧会产生负罪感。
他只是缺爱,不是脑子有问题。过度在乎等于把心交在别人手上,便会得到一颗捏碎的心。迟早有天,他会感到难以承受。
这天就是今天,现在。
付出一定有回报吗?努力一定会被人认可吗?事事做到优秀,不会再有烦恼吗?犯错的人一定会知错吗?时刻在乎他人的感受,他人一定感受得到吗?为了不玷污神圣的爱,必须忍受双方带来的所有折磨和痛苦,甚至为它们辩解吗?爱,不会带来伤害吗?
他们错了。
他们形成一个恶性闭环。
他们彻底地侵蚀了彼此!
“这几年,不单我一个人在难受,你承认过自己累,你好像麻木了。”谈梦西说得耳尖通红,“你张口闭口全是为了我,表现得一点也不需要我,不需要我的帮助,不听我的废话,不再对我傻笑,把我那些表达爱的方式当成浪费时间,再这样下去,我会死掉。”
这是一场谋杀,区别只在他还活着。
三十三岁的大男人,把缺爱脆弱的自己袒露出来,羞耻心拦不住地沸腾。
他让它沸腾,为此燃烧也好,“只要我还在乎你,我得不到快乐,除非我远离你,一辈子不要再见你。”
这些“远离”“一辈子不要再见”又犯了游叙的天条,他本该怒火滔天,却颤抖地说:“你不能这样。”
谈梦西盯着远处的树梢,似乎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哪个你是真实的你?一号游叙,聊起汽车就两眼发光,在山坡上打滚,躺下看银河,忘记那些追求不到的东西。二号游叙,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追求目标的欲望强烈,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游叙整个人精神恍惚,所有事情涌到他的眼前,理不出头绪。
“不管一号还是二号,其实都是你。”谈梦西说,“如果跟你在一起代表我还要等待和忍受,不知道你什么程度会满足,可能十年二十年也不够。我不会跟你回家,你再也威胁不了我,我会真心祝福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并且不会再感到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