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两个丫头早已看得不耐烦,嘟嘴道:“小姐,怎么我们瞧着都挺好的衣服,到你眼里就不满意了呢?就拿那件七彩绮罗衫,刚做好时你还夸漂亮呢,怎么穿都没穿过就又嫌弃了?”
“多嘴!”姜沉鱼不理她们,又从头看了一遍,想起公子几次送帖都是浅紫色的,想必对此色有偏爱,当下就选了件大袖对襟浅紫罗纱衫与白抹胸长裙,什么佩饰都不要,只在髻上簪了七朵刚摘下来犹带露水的梨花。
最后,在众婢一致惊艳的目光里上了马车,赶赴红园。
红园坐落于帝京之南,占地约百亩,素以风景秀丽闻名,有人间天堂之称。它本是王家的产业,随着王氏没落,此园辗转几次,被一姓胡的商人买下。那人长年不来帝都,因此索性开了园门供人玩赏。
姜沉鱼往日只闻其名,未曾入内,如今乘着马车一路进去,但见林木葱茏,花草繁茂,楼阁参差,亭台掩映,仿佛所有春天的景致都浓缩在了此间一般。湖心岛旁,有鹦鹉冢、览翠山,与澄光林成鼎足之势。过了湖心再往南,便是最负盛名的三春林。
所谓三春,乃杏、梨、桃。
因此林中,这三种树木交叉栽种,错落有致。
在她所见的第一棵梨树下,停着公子的马车,公子站在车旁,车上的白泽与他的白衣两相辉映,鲜活如生。
姜沉鱼缩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多兴奋的情绪,然后打开车门。
姬婴果然前来相扶。
指腹温润指身修长,那只手,平摊在她面前,有着绝佳的姿势与风华。尽管一再嘱咐自己要镇定,但她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轻轻搭住那只手,提裙下车。
春风荡漾,梨树花开,天资灵秀,白清似雪,意气高洁。
在这一刻,便是无人亦醉了,更何况是在心上人的身畔。
姜沉鱼咬唇道:“沉鱼来迟了,令公子久候。”
“不会。”姬婴笑笑,“是婴事起唐突,匆匆传讯,希望没有打搅到小姐的正事。”
姜沉鱼连忙摇头:“没有,我没有正事。”
于是两人并肩而行,一同朝林中走去。
花荫下,偶有书生围席而坐,携酒洗妆,好生热闹。姜沉鱼远远地看着,笑道:“以前在书里读过‘共饮梨树下,梨花插满头。清香来玉树,白议泛金瓯’的诗句,不能想像是何光景,而今真个看见了,顿觉长了见识。”
“梨花本就有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之气势,世人钟爱,在所难免。”
“可惜杏花迟迟未开,不能看二花齐放,真是遗憾。”
姬婴望着桃梨争芳中依旧萧条的杏树,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啊,今年的杏花,开得晚了。”
姜沉鱼见他落寞,便安慰道:“也不尽然,你看,这一枝上,已经结花骨朵了,没准儿等到明天,便能开了。”
姬婴笑笑,没说话,继续前行。
好像、好像有点尴尬呢……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期待的约会,真正见到了,反而觉得无所适从,没什么话可以说呢?难道她必须在这些花上不停地绕圈子吗?姜沉鱼决定转换话题:“公子,有件事沉鱼听闻已久,一直觉得好奇。”
“三小姐请问。”
“听说公子生平最怕下棋?”
姬婴莞尔:“婴小时候,极为顽皮,却碰上家姐,刁钻古怪犹在我之上,因此经常被她捉弄。那时候我最喜欢一种叫青团子的糕点,念书时都要在旁边放上一盘,边吃边看。有一日如往常般拿了其中一只就咬,结果当场崩掉了两颗门牙。原来,那团子里填的竟不是豆沙,而是棋子……”
姜沉鱼“啊”了一声。
“自那以后,每见棋子,就想起我那两颗屈死的乳牙,疼痛难当。所以,就再也不碰棋了。”
姜沉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缘由,想了想,不禁笑了:“原来公子也是个任性之人,棋子何辜?该埋怨的,是将棋子放入糕点中的人啊。”
“家姐凶悍,我哪敢怪她。”姬婴说着,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依稀间仿佛听见另一个声音咯咯笑道:“下棋这么费心劳神的玩意儿,不下也罢。以后,你可以吃我做的青团子,保证没有棋子……”
声音缥缈着,在耳边远去了。另一个声音清晰地压了过来:“公子?公子!”
姬婴回神,便觉脸上凉凉,一抬头,却原来是下起了雨。两人连忙跑到最近的亭子里,他望着外面突如其来的雨,有些感慨道:“天有不测风云,古人诚不我欺。”
姜沉鱼理了理自己的发鬓,嫣然一笑:“春雨贵如油啊。”
“你喜欢雨?”
“嗯。”她望着沐浴在雾气般雨帘中的梨花,微笑道,“没有雨这些花又怎会开放?而且梨花带雨,素来是人间的极致美景。”
姬婴的眼神沉寂了一下,先前那个缥缈的声音再度在耳边轻响:“雨?我最讨厌雨了!因为一下雨,娘就不能出去摆摊卖面了;一下雨,爹就会喝得烂醉如泥,每次都要去接他;而且一下雨,地面就湿滑难走,满是泥泞……我啊,最不喜欢下雨天了!”
彼时,那声音无限清灵,脆生生的,不像后来,沾染了很多慵懒与喑哑。
再看眼前的树林,梨花正是全盛时期,开放得格外灿烂,杏花却仍在苞中,黯淡无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