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索妮娅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附近的山叫内华达山脉(意为“雪山”。)。天空很明亮,但空气中有种冰冷的清新,当她推开酒店房门打算离开时,就像踏入了一台冰箱。
今天是她们在格拉纳达的最后一天。索妮娅已经开始怀念这次旅行,尽管尚未结束——还有一次舞蹈课,还有一次机会在黎明破晓时分走出夜间俱乐部。
太阳挣扎着升起,出现在阿尔罕布拉宫灰沉沉的角塔之上。在没入群山之前,它会匆匆在广场上投下一道金黄的余晖。她最爱的咖啡馆——此刻刚注意到它名叫“埃尔巴瑞尔”——的主人明白,很少有顾客会在气温骤降时坐在外面,那天他没有将一把椅子搬出门外。索妮娅走进昏暗的室内,眼睛逐渐适应了里面的光线。
老人正站在吧台后擦洗玻璃杯,一看到她进来就朝她打招呼。他不必问她想喝什么。很快,咖啡机就尖叫起来,他用一种科学家做实验的勤勉态度为她准备咖啡。
他发现在昏暗中很难操作,于是穿过房间,打开电灯。空间被突如其来的明亮改变,它比索妮娅想象的要大,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房间,大概有三十张圆桌,每张桌边有两三把椅子,里屋有几十把椅子高高叠起,一直顶到天花板。这个地方太出乎索妮娅的意料了。家具或装饰没有什么特别,但让她吃惊的是四周的墙壁:每一平方英寸的空间都贴满了海报。
一面墙上贴着几十张斗牛海报。索妮娅见过类似的东西,这种印刷品在西班牙随处可见,有的还可以将游客的名字加进去,好让人们把自己想象成著名的斗牛士。但在这里,海报不是纪念品,它们带着岁月的痕迹与真实的印记。索妮娅站起来,走过去仔细观看。
这些海报上宣传的斗牛表演发生在西班牙各地的斗牛场:塞维利亚、马德里、马拉加、阿尔梅西亚、龙达……清单还很长。这些地点都不相同,但每张海报上都有这样一个名字:伊格纳西奥·拉米雷斯。
索妮娅从这排印刷品旁缓缓走过,仔细地查看,就像一位在画廊开张典礼上的艺术批评家。这些海报最终让位给一张合成的黑白照片,上面的男子想必就是伊格纳西奥·拉米雷斯。他姿势僵硬,穿着典型的斗牛士服装:臀部有刺绣的紧身裤、镶有精致的浮花织锦的波蕾若短夹克和一顶三角帽。他虎视眈眈,暴烈,英俊,一种傲慢几乎燃穿画面。索妮娅想知道他是否就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公牛,好让它因恐惧而屈服。
另一套照片展示了他的动作,显然是在斗牛。照片中,他面对公牛,距离那能狂奔五百英里的愤怒物种只有几米远。有几次,他飞起的披肩模糊了摄影师的镜头。在一张照片中,公牛近得几乎与斗牛士擦身而过,牛角看上去像裹在了披风里。
这时,一杯热气腾腾的冒着白色泡沫和浓香的黑咖啡摆到索妮娅身旁的桌子上。她倒入一点牛奶搅拌起来,慢慢地啜饮,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照片。咖啡馆主人站在她身旁,泰然自若地打算回答她的疑问。
“伊格纳西奥·拉米雷斯是谁?”她问。
“他是过去住在这里的一个男孩,是个明星斗牛士。”
“他最后被牛杀死了吗?”索妮娅问,“看上去他好像离得太近了,未免不安全。”
“不,他不是这样死的。”
面前的那张照片上,斗牛士举起双臂,手中高举宝剑,公牛仅在几英尺之外。摄影师捕捉到了戏剧性的一瞬,斗牛士正要将武器刺入野兽的肩胛骨之间。男人和公牛互相逼视着对方的眼睛。
“这,”咖啡馆主人说,“就是所谓的lahoradelaverdad。”
“……什么的时刻?”
“你可以翻译成‘关键时刻’。这时斗牛士必须杀掉公牛。如果算错时间,或者没有干净利落地杀掉公牛,他就会死,抵达终点——死亡。”
她仔细端详每一张照片,凝视着斗牛士与她相对的顽固的双眼。在墙壁的最远端,她在一张照片上发现了一头公牛巨大的脑袋和身躯。它像焦油一样黑,肩膀几乎有一米宽。即使在死后,它的目光中仍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残暴。下面有一行字,高得几乎无法看清:“一九三六年九月三日。”
“这是他最成功的杀戮之一。”男人说道,“就在格拉纳达。公牛完全成了一头野兽,人群彻底狂热起来。这是伟大的一天。我甚至无法向你描绘那天斗牛场上有多狂热。你看过斗牛吗?”
“没有。”索妮娅说,“没看过。”
“你应该看看。”男人热切地说,“哪怕毕生只看一次。”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坐在那儿。看上去多残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