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们参观了安妮女王的一座小庄园。开车到那儿不用太久,也不太累人。那是一座非常迷人的房子,历史悠久,还有一个布局别出心裁的花园。
建筑家理查德·詹姆森对房子那美丽的构造赞叹不已。在年轻人之中,他是那种喜欢高谈阔论的人。每穿过一个房间他都会放慢脚步,指着每一个壁炉的模型讲出它们的建筑时代和各种考证。队伍中的一些人开始还有些兴趣,渐渐的,就对那些枯燥乏味的说教感到厌烦。一些人开始小心地退到一边,落在人群的后面。当地管理员应该承担的职责被一个观光者所替代,他不由得很不高兴。他几次试图把权力夺回手中,但詹姆森先生并没有屈服。管理员做了最后一次努力。
“在这个房间里,女士们、先生们,也就是人们所说的‘白色客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具年轻男子的尸体,被一把匕首刺中,躺在炉边的地毯上。这件事要回溯到一七〇〇年。据说那时候莫法特夫人有个情人,他从一扇小小的侧门走了进来,走上一段倾斜的楼梯,进了这个房间,穿过一块松动的嵌板来到了壁炉的左边。据说她丈夫理查德·莫法特先生漂洋过海去了低地国家[1],但这时突然回到了家,抓住了他们两个人。”
他得意地停了下来,高兴地看着听众们的反应。那些被强迫倾听建筑细节的旅客则很高兴能有个喘息的机会。
“多浪漫啊,不是吗,亨利?”巴特勒太太用她那响亮的泛大西洋口音说道,“因为你知道,这个房间确实有一种气氛。我能感受到。”
“玛米对气氛很敏感。”她丈夫骄傲地对周围的人说,“哦,有一次,我们在路易斯安那的一所老房子里……”
这边关于玛米特殊的敏锐正叙述得绘声绘色,马普尔小姐和另外一两个人趁机从旁边轻轻走出房间,沿着造型精巧的楼梯来到了一楼。
“我有一个朋友,”马普尔小姐对身边的库克小姐和巴罗小姐说,“几年前有过一次很让人伤脑筋的经历。一天早上,他在书房的地板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是家里人吗?”巴罗小姐问,“癫痫病发作?”
“哦不,那是一起凶杀案。一个陌生女孩儿,穿着晚礼服,金发女郎。但她的头发是染了的,原来其实是深褐色的,而且——哦……”马普尔小姐突然打住,眼睛盯着库克小姐的头巾中露出来的金发。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觉得库克小姐那么面熟了,也想起之前曾在哪儿见过她了。只是那时库克小姐的头发是深褐色的——近于黑色。现在则是淡黄色的。
莱斯利-波特太太也下来了,她推开人群走下楼梯,拐进大厅,一路上声音很大地说:“我真的再也不想上上下下这些楼梯了,在房间里站着也很累。我相信这里的花园就算不是很大,但在园艺领域是非常有名的。我建议我们立刻去那边。看起来过不了多久就会阴云密布,我认为中午之前就会下场大雨。”
莱斯利-波特太太语气中的权威性让她的话产生了平日里的效果。她附近的人,或者说听见她说话的人,都顺从地跟在她身后,穿过餐厅的法式双扇玻璃门,来到花园。那座花园确实像莱斯利-波特太太所评价的那样。她则坚定地紧抓着沃克上校,飞快地走在前头。一些人跟在他们身后,另一些人走上了方向相反的小路。
马普尔小姐决定抄近路,并找到一把舒服又颇有艺术价值的椅子。她悠闲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差不多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同样的叹息。发出声音的是伊丽莎白·坦普尔小姐。她跟在马普尔小姐身后,并坐在了她旁边的位子上。
“参观房子总是特别累。”坦普尔小姐说道,“是世上最累人的事情。尤其是在每个房间你都必须听详尽无遗的讲解。”
“当然,但我们听到的所有东西都很有意思。”马普尔小姐的语气有点拿不准。
“哦,你这么想?”坦普尔小姐问道。她稍稍转过头,迎上了马普尔小姐的目光。有些什么在两个女人之间传递着,一种友好和睦的关系——愉快的相互理解。
“你不这么想吗?”马普尔小姐反问。
“我不这么想。”坦普尔小姐说。
这次,两个人之间的理解彻底明确了。她们沉默地并排坐着。过了一会儿,伊丽莎白开始说起花园,尤其是这座花园。“它是霍尔曼设计的,”她说,“大概是在一七九八年或者一八〇〇年。他很年轻就死了。很可惜。才华横溢的人。”
“一个人很年轻就死了,真是可惜。”马普尔小姐说。
“我不明白。”伊丽莎白·坦普尔好奇而若有所思地说。
“他们错过了这么多。”马普尔小姐说,“太多的事。”
“也可能避开了很多事。”坦普尔小姐说。
“到我这个年纪,”马普尔小姐说,“就会忍不住觉得早逝意味着错过。”
“而我,”伊丽莎白·坦普尔说,“差不多把整个生命都耗在年轻人中。因此我把生命看做历史长河中的一部分,各成一个整体。T。S。艾略特说过:玫瑰飘香和紫杉扶疏的时令,经历的时间一样短长。[2]”
马普尔小姐说:“我明白您的意思……不管生命长短,都是一个完整的经历。但是,”她迟疑着,“您不觉得,如果过于短暂,生命有可能不完整吗?”
“是的,没错。”
马普尔小姐看看身边的花,说:“这些芍药真漂亮。这么一大片——多么骄傲,但美得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