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竹的耳边,又飘过隋先生的话“此子寡言,但言必行,行必果。”
言必行,行必果。是啊,他说叠泉关能过,那必是能过,无需担心,但刺竹好奇的是,他凭什么这么肯定,这么自信?难道,他已经有了万全的计策?闯过常州,让刺竹对清尘的钦佩油然而生。倾城将军也好,穿杨将军也好,都不是浪得虚名啊。
看着前面清尘挺拔的背影,刺竹长吁一口气,心道,他虽然不够魁梧,面容也有几分女相,但是这个性脾气,却是十足的男人。
清尘一言不发地坐在马上,缓缓行进。
刺竹不好多问详细,一时也没想起什么好的话题,便无聊地四处张望起来,笑意,慢慢地浮现在了脸上。
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地带。道路漫长,偶有零星的行人通过,比来往的人更茂密的,是漫野的荒草,已经过膝,在风中翻滚着一波又一波碧绿的草浪,一直连到地平线,蔚为壮观。刺竹看着,感叹道:“多么熟悉,又是多么美丽的景色啊……”
清尘回头看了他一下。
“十七年前,我跟父母一起撤离百洲城的时候,才七岁,当时我们跟逃难的百姓走在一起,我就坐在装行李的板车上,只记得一路上,都是这样延绵翻动的草,安静,却有些怅然……”刺竹轻轻地叹了口气:“景不都是一样的么,不过是看景的心境不同罢了。你看我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都能觉出怅然来……”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没有战乱多好啊,其实这景色,抛开杂念来看,也很壮阔美丽呢。这草浪,让我想起潮汐。有首诗歌是这么写的:潮涌千层浪,堆雪化无痕。海天接一色,极目尽苍穹。如今这里虽然不是海边,这些草也不是海潮,但是感觉神似……你看现在这景色,是不是也可以说极目尽苍穹啊……”
“你还会作诗?”清尘有些意外。
呵呵,刺竹傻傻地笑起来:“诗么,我五大三粗的,只会看,不会作。这首《观潮》,是去年在渤海,肃淳作的,我觉得很喜欢,就记住了。”
“是不错,很有气势。”清尘也看了一眼四周,许久之后,才将目光移回来,静静地落在道边的草上,低声道:“人如草芥……”
话一入耳,刺竹不禁一颤,这四个字里的深意,似乎不该是这个十六岁的小将军该有的感悟,可是,偏偏是出自他的口。不知为何,刺竹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佛理禅机,然后,他的脑袋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人来,净空大师。
沐广驰是净空大师的徒孙,他在练武的同时也理佛,沐清尘这句话不是无源之水,绝对不可能凭空而来。他跟净空大师,应该也是颇有渊源的。刺竹暗忖,如果能见到净空大师,了解到更多的情况,说不定,劝降沐广驰父子就不是难事了。一时间,他心里充满了希望,情绪也有些高涨起来,张口就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清尘,象佛语一般,是你爹多年理佛的结果?”
清尘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已经让刺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清尘的名字不是沐广驰起的,如果是,他会承认,可是,他不承认,却不开口,分明这名字里,有玄机,清尘在回避什么。刺竹这下似乎找到突破口了,他深信,去拜访净空大师一定会有收获,他甚至大胆地猜想,清尘的名字就是净空大师起的,归真寺里,还有清尘更多的秘密。
为了避免清尘起疑,这个话题应该适可而止。刺竹马上主动岔开了:“你怎么会想到要去射城墙上的人呢?”
“常州南城门的吊桥起降的机关在那里,应该有四个人在转动索轴,我射杀了三个,只剩下一个人的力气根本就把不住,吊桥就会放下来。”清尘漠然道。
“你怎么知道的呢?”刺竹追问。
“我每个月都要从常州经过三、四次,”清尘淡淡地说:“眼睛是用来看事的,不是只有城防图有用。”
好尖锐啊,又提起这个事了。刺竹有些不爽,却也没放在心上,又饶有兴趣地问:“你每个月都经过几次,去干什么呢?”他很希望清尘的回答,能对应他马上要提出的话题,可是,他失望了。
清尘回答:“军报公干。”
刺竹皱皱眉头,冷不丁地问:“你不回去探望你娘?”
“偶尔也去。”清尘的回答没有纰漏。
“你娘住在哪里呢?”刺竹似乎有心拉家常。
“跟我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清尘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喜欢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刺竹一个劲问下去。
清尘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犯难,他低声道:“我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比起爷爷奶奶,我更喜欢姨妈,我跟她身边长大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刺竹心里一沉。这个沐清尘可不是什么隋先生口中的天外来客,原来是姨妈带大的。可是不对啊,祉莲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哥哥,这就更对不上了……
“你有娘,怎么跟姨妈带大的呢?”刺竹还是敏锐地找到了破绽。
清尘轻轻一笑:“我娘身体不好,没有奶水,就让姨妈喂我……我姨妈就嫁在爷爷家隔壁,为了带我,两家还特意打了个小门。”
哦。刺竹点点头,问不下去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过了叠泉关,我要去探视一个熟人……”他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清尘:“那家人姓江,住上荷村,是安王四夫人祉莲的家人,王爷叫我一定去探望他们。”最后试一次,看有无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