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时不时飘点雪花,好几天才停,可没等积雪消融,下一场雪又来了。 这一日,又下了整整一天的雪,到天黑也不见有停的意思,眼看着鹅毛片似的大雪压下来,人们大都窝在家里,街道上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往往半天看不到一个人影,就算偶尔有几个人经过,也是挟紧了衣袂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天渐渐黑了,街道上更是死一般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雪花,是一阵紧似一阵,看样子,明天也停不了。 不同于窗外的冰天雪地,屋内的炉火燃得很旺,暖红的火光将房间的每个角落映得通红,整间屋子都暖暖的。 房间最靠里处那张厚软舒适的大床上两个孩子正在嬉戏玩耍。大的那个约莫五六岁,一身水蓝色的锦袍衬托着白皙如雪的肌肤和精致秀丽的面庞,显出几分同龄孩子身上难得的优雅和贵气。小的只有两三岁的样子,圆滚滚的脸蛋上有一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白嫩的肌肤在温暖的火光映射下透着诱人的光泽,像极了刚刚出笼的白白胖胖的包子,让人看了真恨不得扑过去啃上两口。 “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家。”粉嫩嫩的小包子扯着手中的布偶抬头看向对面的哥哥,“爹爹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呢,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说着扁扁嫣红的小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怎么会呢,晰儿。”漂亮的蓝衣娃娃有点吃力地把弟弟抱入怀中,柔声安慰道:“爹爹不会不要我们的。” “真的吗?”晰儿一脸不信的表情,“爹爹明明说好过年的时候带我们去放爆竹的,可是年都过完了他还没有来,爹爹骗人。” “爹爹不会骗我们的。”蓝衣娃娃用与他幼小年纪不相符合的严肃表情认真道:“晰儿,刚才的话不可以在父王面前说哦,父王肚子里有小妹妹了,我们不可以让他担心的。” “哦。”半懂不懂的晰儿乖巧地点点头,“晰儿知道了。” “晰儿真乖。”蓝衣娃娃开心地在弟弟脸上亲了一口,“哥哥最喜欢晰儿了。” “我也是,我也是。”晰儿说着用胖胖的小手圈住哥哥的脖子,圆圆的眼睛闪闪发光,“哥哥好漂亮,晰儿也最最喜欢哥哥了!”说着在蓝衣娃娃的脸上很响亮地亲了一口。 天权推门进屋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小鬼亲昵地抱在一起的情形,孩子天真的笑容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俊美的脸庞也露出久违的微笑。 “父王。” “父王!” 两个孩子看到天权都很兴奋,晰儿更是站起身来向他伸出双手,大有一副直接扑过来的架势。 顾不得将近九个月身孕的沉重身子,天权赶紧走到床边抱住差点跌下床来的晰儿,却被小腹陡然的抽痛压制住了动作,僵立在床边,略显瘦削的双颊瞬间变得惨白,薄薄的唇没有任何血色,好看的眉也紧紧蹙了起来,看上去似乎很不舒服。 “父王,你没事吧?”原本乖乖坐在床上的蓝衣娃娃看到天权难受的表情小心地贴了过来,顺便还瞪了眼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在天权怀中扭来扭去的晰儿,“你不要乱动啦,会碰到妹妹的。” 右手抱稳明显被吓到的晰儿,左手扶着腰缓缓坐下,天权方伸出手在高高隆起的肚腹上抚摩了一番,缓了一会似乎好了点。 “晴儿别担心,父王没事。”安抚完腹中不甘寂寞的小宝贝,天权把小脸写满担忧的晴儿揽入怀中,“你吓着晰儿了。” “父王,哥哥凶我。”晰儿一脸委屈地指控着晴儿,“晰儿不喜欢妹妹,有了妹妹的话哥哥就不疼晰儿了,晰儿不要妹妹,晰儿要弟弟,那样晰儿也可以当哥哥了。” “小笨蛋,有了妹妹你也是哥哥啊,不许不喜欢。”天权怜爱地敲了敲晰儿的小脑袋,“为什么是妹妹,也可能是弟弟啊。”后面这句话却是问晴儿的。 “晴儿已经有弟弟了,所以这个是妹妹。”晴儿很笃定地说道:理由却让天权有点哭笑不得。 “是弟弟,是弟弟。”晰儿大声反驳道:“晰儿都没有弟弟。” “明明就是妹妹,是妹妹。”晴儿不甘示弱。 “不要妹妹,晰儿要弟弟,晰儿就要弟弟。” 关于弟弟和妹妹的话题吵闹了好半天,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才相继睡去。揉着又酸又涨的腰,天权轻轻起身,扶着腰慢慢挪到窗边,伸手推开一扇窗,静静看着天边的冷月。 冰冷的上弦月挂在漆黑的夜空看来格外的锋利,时而有几片飞雪拂过他的额角、他的脸,却敌不过他眼中深深的忧虑,融化了。 “海晴,你在哪里?” 看到天权放任自己在窗边吹冷风的行为,若离显然很不满,她一放下手中刚刚煎好的药,就数落起天权的任性来:“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体。” “屋里很闷,开窗透透气而已。”天权淡淡道:“应该没有关系吧。”说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很快关上窗户回到桌边。 清远是靠近王朝北方边界的一个小镇,人口不过数百,生活安详平静。身为胤王朝的四王爷,被困在这般清贫的边陲小镇大概很不习惯吧。看着天权略显寂寥的神情,若离不由这样想到。 更何况天权现在的身体,因为不能被人看见自己大腹便便的样子,他已近两个月没有出过这家客栈的小院了,最多是在天气不错的日子陪两个孩子在院里晒晒太阳。不过这半个月雪花绵绵,就没停的时候,天权也只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了。 闻到熟悉的安胎药味道,天权先是不悦地皱皱眉头,随后很快端起药碗将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放下药碗的同时天权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重重说道:“阿离,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带晴儿和晰儿离开清远。” “明天!这么快?”若离被天权突如其来的决定搞得措手不及,“可是你的身体——”担忧地看着天权高耸圆隆的腹部,若离的声音充满了为难。 “阿离,我说的是你们。”见若离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天权更加清楚地解释道:“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等海晴。” “那怎么行!?”若离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嘘!”天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吵到孩子。” “你还知道孩子?”若离没好气地嘟囔道:“要走一起走,我答应过天枢要照顾好你的。” “离姐姐,拜托了。”把双手放到若离肩上,天权郑重道:“我不会有事的。可是晴儿和晰儿,我现在真的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所以离姐姐,我把孩子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平安地把他们带回京城。” 良久,拗不过天权的执着,若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我一定把晴儿和晰儿完完整整交到天枢手中。” “谢谢你,离姐姐。”天权由衷地感谢道。 “不用客气。”若离调皮地笑笑,“我好歹也是他们的母妃啊。”
第二章
次日清晨,若离牵着睡眼朦胧的晴儿,抱着犹在睡梦中的晰儿匆匆离开清远客栈。 天权披着厚厚的黑色披风站在客栈门口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晴儿带着哭腔的声音伴着冬日凛冽的风轻轻飘来,“父王,你一定要回来,和爹爹一起,还有妹妹……” 直到马车的踪影在风雪中彻底消失,天权才撑着后腰慢慢回到小院,并且意外地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人。 “三皇兄,别来无恙。”天权淡淡打过招呼,来人正是燕王天玑,他的异母兄长。 “多谢四皇弟挂念,为兄一切尚好。”天玑浅笑道,清秀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嫣红,“倒是四皇弟,似乎不太好……”天玑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目光却停留在天权即使身着厚实披风也无法完全掩饰的圆隆肚腹上。 “臣弟很好。”无视燕王充满探试的眼神,天权冷然道:“劳烦三皇兄关心了。” “是吗?”天玑冷哼道:“那本王就不客气了。”他轻轻击了下掌,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即刻出现在天权面前,“想来四皇弟也不会介意跟随为兄到别院小住些时日的。” 没等天权作出反应,两个黑衣人就同时出手拿住了他的双臂,“韩王有请。” “拿开你们的脏手,本王自己会走。”努力挣脱黑衣人的控制,天权强忍下腹中胎儿躁动带来的痛楚,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出小院。 “不知王妃现在可好?”大概是坐在温暖舒适的马车上有些闲得无聊,燕王用天权恰好可以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起来,“本王也好久没有见过弟妹了,要不要把她和两个小侄儿也接到别院呢?” 挺着沉重的肚腹艰难跋涉在雪地中的天权闻言脚下一滞,微一踉跄,险些滑倒。 不会有事的,普天之下身手在若离之上的,也不过三五人,比如天枢、海晴以及若离的兄长若即,就算自己未曾有孕时顶多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天权竭力压制着心底隐隐扩散的不安,可是那个驱之不散的声音却始终在提醒他,还有一个人可以和若离抗衡,何况若离身边还有晴儿和晰儿。 感受到母体的不安,腹中的胎儿动得更加厉害了,天权苍白的额上已经冒出细汗,双手用力按到黑色披风下高耸圆隆的肚腹上。 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猛,无垠的雪原上那两道马车驶过留下的车轮印迹以及一行深深的足印很快就在暴风雪的肆虐下慢慢变浅,直至消失无痕。 天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挪动身体是件困难的事情,浮肿的双腿踩在冰冷的雪地上阵阵发疼,几乎就要失去知觉。肚子越发沈重坠胀,突然,腹中的孩子狠狠踢了一脚,巨大的力道差点让天权窒息,紧接着一阵钝痛就从腹部扩散开来,他用力咬紧牙关,才让自己没有痛吟出声。 双手不停地在肚子上揉抚,天权心中默默念道:“宝宝,别怕,父王很快就带你们去找爹爹,你们乖乖的,不要乱动。”好容易扛过一阵,天权额上已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脸色较先前更差了。 马车行驶的速度始终没有改变,斜靠在车内软榻上的天玑透过半卷起的车帘清楚看到了一切,漠然的神情同样没有改变。 不知是绊到了什么,还是腿部无力的缘故,天权忽然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了雪地上。 “停车!”恍若雕塑般冷峻的燕王冷冷道。 马车停在离天权不足十步的地方,天玑却不再开口,没有主人的命令,两个黑衣人自然也不会有所行动。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天权仍旧跪倒在地一动不动,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的背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 良久,天玑才缓缓道:“云残,去看看韩王怎么样了。” “是,主人。”黑衣人中的一个很快走到天权身边,他刚伸出手碰到天权,天权的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雪地上。 云残顺手翻过天权的身体,只见他面色苍白如雪,腮边泛着极不正常的血色,整个人已陷入了晕迷。 “回禀主人,韩王昏过去了。” “哦。”天玑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道:“把韩王扶上马车。” “可是……”云残有些迟疑,天权的身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只怕他和月缺联手也奈他不得,如今虽说身患重疾,可是把他和完全不会武功的燕王放在一辆车内只怕是不妥。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燕王厉色道,声音并不高,云残却不敢再有任何推辞。 将昏迷中的天权抱上车,云残月缺继续驾驶着马车一刻不停地往北行驶,速度较之先前却有所加快。 昏昏沉沉醒来,天权发现身体被包裹在久违的温暖下,肚腹沉重依然,有着轻轻的蠕动以及丝丝的隐痛,他来回轻柔地按摩着抽痛的腹部。等到腹内的异常稍微平息,天权努力撑起身子,巡视周遭的环境。 马车布置得舒适整洁,角落处点着熏香,空气中飘荡着淡雅的香气。天玑认真调试着手中的琴,仿佛天权并不存在。 “三皇兄如此放心臣弟?”天权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 “为什么不?”天玑继续调试手中的琴,头也不抬地道:“如果你认为自己还有能力轻举妄动,本王不介意。” “是么?三皇兄。”天权喃喃道:“臣弟得罪了。”话音未落,天权的右手已紧紧扼住天玑的喉咙。 燕王平静无波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他轻轻抬起右手,冰凉的手指慢慢滑过天权的下巴,冷讽道:“你还真以为自己有还手之力?” “宁神香中掺入了十香软筋散。”天权淡淡接过天玑的话,平静的话语仿佛是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刚恢复意识的时候天权就尝试过运行体内的真气,却发现连一丁点内力都无法凝聚,那时他就知道熏香有问题,可惜他没时间再耗下去了,只能选择冒险。 “让他们把车停下。”天权厉声道,虽然暂时失去内力,但他指缝间淬毒的银针依然停留在离天玑喉结不到一寸的地方。 “不想救你家大将军了?”天玑的口吻依旧事不关己。 “你觉得我现在能救得了谁?”天权摇摇头,自嘲道:“就算海晴当真在三皇兄手中。” “就算?”燕王沉吟片刻,反问道:“那四皇弟就是认为大将军的下落与本王无关了。” “我不知道。”天权茫然地笑笑,“我只知道现在是我唯一的逃离机会,等到进入赫提境内,臣弟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要去赫提的?”燕王微微一愣,宛若冰封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这个从小就是路痴,连在御花园玩捉迷藏也能把自己搞丢,以至于父皇发动后宫所有宫女太监才把他从湖心岛的假山里找出来的四皇弟什么时候这么有方向感了。 “三哥。”仿佛看出天玑的疑惑,天权大方地给予解释,“在赫提为质七年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
第三章
胤文帝十年,赫提王兰斯洛亚驾崩,嫡子阿烈古琪继承王位。 兰斯洛亚是赫提历史上最伟大的王,他率领当时并不强大的赫提部落浴血十年征战南北,战胜了草原上所有强大的对手,使得部落林立的伽蓝大草原历史上第一次实现了统一,对胤王朝的北方边境造成极大威胁。 兰斯洛亚在位早期曾多次率赫提铁骑南侵中原,与胤朝大军交手不计其数,双方互有胜负,损失惨重。 直到当时还是太子的文帝亲征伽蓝,于清江之畔大败兰斯洛亚,迫使其签下城下之盟。即兰斯洛亚有生之年,赫提军队不得踏过清江半步。此后二十余年,两国边界再无战火。 而今兰斯洛亚去世,意味着赫提与胤王朝的停战协议宣告终结。果然,阿烈古琪在即位当年就频繁派兵骚扰王朝边界,并企图大举南攻。 胤文帝大怒,命神威将军贺兰陵率二十万大军,星夜兼程赶赴边关。贺兰陵率军北出代郡一路杀过清江,斩杀敌兵三万余人,博得“血修罗”之名。阿烈古琪见连番战事失利,遂遣使者来朝议和。 听到父皇最终决定与赫提互换皇子为质的消息,十四岁的胤王朝三皇子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继续调试起手中的琴来,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胤文帝膝下有六位皇子和一位皇女。长皇子天枢与四皇子天权同为君妃所出。君妃出身卑微,是文帝身为太子时的侍妾,不过凭着生下长皇子之功得到嫔妃封号,如今年老色衰自然荣宠不在。 二皇子天璇与三皇子天玑是同母兄弟,皆为早逝的清妃所出。清妃是文帝一生最深爱的女子,天玑三岁那年,她在游湖时不慎失足坠水身亡,悲痛欲绝的文帝填湖建宫,命之怀清。 五公主玉衡和七皇子摇光则是正宫宁皇后所生。宁皇后出生世家,家业深厚,世代在朝为官。祖父宁博,父亲宁颖,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