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弩良沉着脸听他说完这些,没别的可说,只道了声谢。
“工地上这种时候多了,那些个狗日的,有的有钱都不给。但吃的是这碗饭,不干这个也没别的可干,只有在讨薪上下点功夫。我有经验,你听我的,直接找姓刘的,别去跟姓黄的扯,他就是姓刘的狗腿子,跟他扯没用。”
齐弩良挂掉电话,靠在小卖铺的烟柜边上,苦着脸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地上碾灭,转头去了邓江华家。
邓江华站在门前,一脸睡眼惺忪,那头平日里鸡冠似的杀马特发型,此时乱蓬蓬鸡窝一样堆在脑袋顶上。
他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抽支烟发给齐弩良:“昨晚打牌打到凌晨,刚睡没两个小时……齐哥,你来找我是有啥事吗?”
齐弩良接了他的烟,靠在他家门廊的柱子上,让他那条腿能够歇歇。
“我想找你借件趁手的工具。”
邓江华一眼瞥见了齐弩良打着石膏的腿,立马明白他什么意思,指指他的腿:“怎么搞成这样,谁弄的?”
“不是谁,我自个摔了。”
“哦,我还以为你找我要东西寻仇呢,但你这模样拿啥也不顶事儿啊。”
“不是寻仇,是要账,你这儿都有些什么?”
邓江华打着呵欠把他往屋里领:“我这儿只有钢管和弹簧刀,要砍刀什么的话,你要等一会儿,我找人去给你弄。”
走进院子里,齐弩良正瞅见一个老头在劈过年的猪头。
老头也瞅了瞅齐弩良,问他孙子:“华仔,你又把谁往家领啊?”
“我朋友,别管了,宰你的猪头去。”
“天天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往家带……”
邓江华拉了拉齐弩良的胳膊:“走,我爷老糊涂了,别理他。”
齐弩良没动,他一眼就看上了老头手里正剁着猪头那把斧头。笨重的一坨黑铁疙瘩,但边缘那嵌入肉骨的斧口磨得锃亮。
“不是吧,这玩意儿一下必得出人命啊,大哥。”
齐弩良看了一眼一脸惊骇的邓江华:“不是拿去砍人的,不跟你说了是要账,就吓唬吓唬。”
“那你可得控制住自己,再生气也不能把这玩意儿往人身上抡。”
不知道邓江华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和他一块去。这小子有摩托车,齐弩良也没拦他。
他坐在邓江华的摩托车上,右腿不太方便地支出老远,手里的斧头沉沉地坠着他的手臂,粗糙的木柄摩擦着他的手心,寒风刮在他脸上。
齐弩良原本不想这样。
过去那些经历给了他一种动物般的直觉,他知道比起在规则繁复的文明社会框架下,自己更擅长在规则更少、更信仰暴力的社会的另一面生活。因为比起应对别人的拳头,揣测别人的思想、读懂别人的潜台词、躲避别人暗中使下的绊子……后者对他来说更困难。
他早该像现在这样,用一种强有力的方式,作为一个强者跟那些人提出要求。而不是用祈求和纠缠的方式,让自己成为一个弱者。因为在任何地方,弱者都并不会因为弱而得到同情,反而只会因为弱被狠狠拿捏,受尽欺凌。
但他也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在里边八年,形形色色的犯人都告诉他,那地方就是这条路的终点。他不在乎再回去那个埋葬了他青春的地方,可是现在有蒋彧。那孩子秤砣一样沉重地挂在他的心头,让他做事无法只考虑自己喜恶,他得考虑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但也是因为那孩子,如果生活非要逼一个人去走歪路,那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决不能是蒋彧。
那孩子偷窃的缘由,齐弩良很快就想明白了,都是因为他——是他到了时间却没法就医的腿,是他没法隐藏的拮据的愁绪,是他面对生活竭尽全力却仍然无能为力。
过去蒋彧遇到的最大困难无非饿一顿肚子,是齐弩良把生活的压力带给了他,迫使他做出这样的事。
这不是那孩子的错,是他齐弩良的错。所以他给了自己一耳光,也是生活给了他一耳光,提醒他所有的失败和无能。
如果两个人一起向阳生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他才应该是那个落进肮脏的泥地里,化作肥料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齐哥要发飙了[○?`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