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蒙尘,怀璧其罪。
今日会谈,华荣皇子笑眯眯的。道是欲留正使大人多盘桓几日,待得和约誓书签定,詹事大人平安归来,自当将其护送回西京。
不禁回思当初,太师单单点了兰台令出使,难不成是外卫所的人得到什么风声,让国舅爷能够投其所好?想到这,侧头看向身边的巡检郎。却见聂大人满面阴晴不定,心思明显不在眼前。大家一个圈子里混,米大人猜得到,他聂大人不会猜不到。这副情形,莫非……傅统领事先竟也毫不知情?太师这手忍痛割爱,家国社稷重于私情,实在是……叫人没话说啊……
无论如何,这份和约定下来,西京进给华荣的贡品纳金单子上,势必添上舍身为质的忠毅伯。什么过后护送回西京——你靖北王敢送,也得我们皇帝陛下敢接才成哪。以米绍丞官场打滚的见识,西京朝廷听说对方要扣留人质,只怕暗地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想起这些天的参观交流,詹事大人明里暗里提示:华荣皇帝诏书中对靖北王颇多安抚拖延之意,顺京城里还有个三皇子不知在忙些什么,故此希望与西京结为友好邻邦,以便尽快回去一心一意料理家务。靖北王生母乃是夏人,向来仰慕中土风物,视锦夏如同胞兄弟。来日登上大宝,必将致力于两国和睦相处,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当然了,目前免不了需要西京方面多多支持,日后必有所报云云……
若此番和议当真能如此敲定,西京至少暂无倾覆之虞,此行出使成果超出预期。只不过,眼前金玉美质,恐怕……这辈子都得埋泥浆里了。
米绍丞满心苦涩:自己这议和副使回去之后,该怎生向襄武侯和宜宁公主殿下交待?
硬着头皮回答李文:“这个……今日和议初定,靖北王麾下詹事大人将随同使团往西京参见皇帝陛下,恐怕……日内即须启程……”不忍多看面前主仆三人,匆匆告辞,狼狈而出。
行至院外,忽听旁边聂坤低声道:“米大人,我记得……李免李大人,表字子释,不知对也不对?”
“没错……聂大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聂坤低头想想,自己也有点不能确定:“十五那天,咱们刚到的时候,在那校场点将台下,米大人有没有……有没有听见那华荣皇子,和李大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我正等着听李大人如何驳斥呢——”猛然警觉,声音一下放低,“你想啊,真要大庭广众之下给华荣皇子下跪,我堂堂锦夏使臣颜面何存哪?谁知他跳下来就……这岂止是蛮夷,简直就是,就是……唉!……”
聂坤知道自己鸡同鸭讲了。明明听见他们互相说了句话,事后寻思,怎么琢磨怎么像两人的名字。当时站在另一侧的米绍丞没听见,很可能因为身无武功,耳力有别。但是,这猜测委实太过惊人,远远超出聂大人的智慧和承受能力,他想:难道……是我听错了么?
回到最现实的问题,聂大人不禁忧心如焚:管他皇上太师什么打算,自己这贴身保镖把人丢了,回去可怎么跟统领大人交待?
子释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先听见几声鸟鸣,立刻被吸引住了。傲^雪^凝^香^整*理*收*藏
那是晨光微熹中布谷鸟的歌唱。新鲜透亮,带着夏日早晨独有的清爽和芬芳。
太久没有在这个时间段醒来过,久到就像上上辈子的事。一时把什么都忘了,只顾欣赏耳畔传来的天籁乐章。
听了一会儿,心想,人常说杜鹃啼血,凄切哀鸣,这么听着,欢实得很啊。不过古人也说了,此鸟“田家候之,以兴农事”,原本嚷嚷“不啼清泪长啼血”的,也就是文人罢了,呵呵……
顿时便有了兴致,要出去走走。上下眼皮却好像被粘住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准备抬起胳膊揉揉,才发现身体成了灌铅的空心泥塑,重得连手指都没法挪动。奇怪的是,那四肢百骸无所不在的酸痛乏力,竟隐隐带着畅快的感觉。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挥汗如雨的比赛,又或者经过了一次挑战自我的攀登,淋漓尽致,酷烈而满足。
身体沉重疲累,灵魂却轻盈充实。静静躺了片刻,忽然眼皮就不涩了,满屋子亮堂堂的晨光陡然逼过来,眨了好几眨才适应。
“少爷醒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是阿文……
“少爷醒了?我去备水。”这个略显沉稳。
阿章……
勉强晃动脑袋,看清了屋顶上陌生的横梁竖檩。
——不是彤城李府后花园的水阁。
——不是楚州江边山谷里的农宅。
——更不是西京恩荣坊忠毅伯的府邸。
原来都不是。
那么,到底是哪儿呢……
“醒了?”隐约带着暧昧的笑意,“能起来么?”一双胳膊伸过来,支起了上半截身子。浑身又酸又软,骨头皮肉都像可以到处流动。子释十分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某种能够随意变形的软塌塌的状似鼻涕的玩具,不由得咧开嘴嘻嘻嘻的乐,任凭自己一滩鼻涕似的挂在他手臂上。
耳边一声状似无奈的叹息。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张满是宠溺笑容的脸。
原来,地方虽然不是,人却明明白白没有错。
刚睡醒,大脑还处在短路状态,继续冲他傻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