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龙川在沉思,皇帝对孟而修恨的牙根痒痒,甚至失态,这些他都是理解的,皇帝对孟而修只有童年的惨痛和慌乱的记忆,和不能报仇的悒郁。列龙川何尝不恨着孟而修,毕竟那场祸事里边,还有自己惨死的儿子。这件事儿要不是慈慧皇太后压着,只怕皇帝早对孟而修下手了。
不想报仇吗?
列龙川叹了口气,杀父之仇和丧子之痛一样,都是不共戴天的,列云威是自己的第一个儿子,他怎么能不心痛,可是要想报这个仇,必然把当年的事情捅了出来,当今皇帝是前朝寿容公主的儿子,还是寿容公主与先帝无媒无妁、苟合而生的儿子,更要命的是,寿容公主后来又嫁给了林容达,林容达是前朝的将军,是在战争中抵抗得最顽强的人,彭州城破之时,不惜战死,也不投降,够强硬的一条汉子。寿容公主未婚而孕本是难堪,再不守妇节再嫁林郎,这样的生母对于皇帝来说,绝对是个伤疤和屈辱。列龙川有些可怜皇帝,他知道这些事情后,心中一定会疼痛不已。
可惜当年的那些纷繁纠葛,又岂是外人能够知晓的?寿容公主和先帝的生死之恋,寿容公主风光出嫁时的无奈和辛酸,现在除了自己,还有几个人知道,可是列龙川的身份如此特殊,他无法替寿容公主辨白,只能由着世人去说。
有些事情,就是因为孟而修是知道,才会有恃无恐。幸好有些事情,是孟而修不知道的,不然,这个孟而修还真的会掀起惊涛骇浪来。幸而孟而修有的只是文臣的阴狠和狡猾,没有武将的剽悍和暴戾,不然他早就该起事了,用得着这样左顾右看,反复衡量吗?
一个人算计太多,未必回报就多,相同的,一个人顾忌太多,反而会失去很多。
列龙川叹了口气,看着列云枫,还在吃东西,好像很饿的样子,他看过去的时候,列云枫也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点尴尬的笑意。
列龙川道:“怎么饿成这个样子?”他虽然在生气,可是看着儿子的眼光里还是怜惜的感情多一些。
列云枫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天早晨起得晚了,忙忙的赶去风正阳那里,回来后,爹爹不就回来了吗?我在府门口,看见章岳路了,章大哥就传爹爹的话,让我跪到书房去等。晚上陪着爹爹喝酒,也没有吃东西,今天早上,因为要进宫,帮着大娘她们把带的东西又核看了一番,她们不张罗着吃东西,我怎么好意思开口?方才太后和皇上倒是赐宴了,又哪里有我的份儿?”
列龙川笑道:“人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你笨得可以,你人跪着不能动,嘴也不能动吗?随便吃些什么不能果腹?居然一直饿着?算你活该,我又没罚你不许吃饭。”
列云枫埋怨道:“我人都不能动,嘴怎么动?昨天吓得我魂儿都没了,还有功夫想着肚子饿不饿?我在家里,天天盼着爹爹回来,可是爹爹一回来,就把孩儿吓了个半死。”他见父亲怜爱地看着自己,说起话来就随意多了。其实只要列龙川不生气,列云枫是不怕他的,父子之间,可以畅言欢谈,也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的,不过列云枫对父亲是敬慕尊重的,平时会撒娇讨巧,要是列龙川真的生了气,列云枫是一句话都不敢顶撞的。
列龙川冷笑道:“你要是心里没鬼,怕什么?枫儿,我劝你有什么事儿,最好不要半掩半藏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等到要我一一对出来,什么结果你自己知道。”
列云枫听了,心神一分,让一块点心呛到了,伏在桌子上咳嗽,列龙川递过去一杯水去,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又心虚了?枫儿,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你糊弄别人也就罢了,要是连我也糊弄,你自己想想吧!”
列云枫支支吾吾地道:“也没有什么事儿,就是我们王府里边还有一个人~~”
列龙川皱眉道:“你又藏了什么人在府里边?”
列云枫刚想说话,却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有三四个人的样子,有个人大大咧咧地吆喝着伙计上茶和点心,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哼哼唧唧的,不知道是病了还是受了伤。
伙计们比较慌乱,一时鸡飞狗跳一般,乱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然后又听那个大大咧咧的人骂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只恨我老子娘不会生,混到现在居然混成到绿林里边去了,混到绺子上也就算了,要是当个瓢把子也算他娘的光宗耀祖,偏偏什么也不是,真他娘的窝囊。”
又一个接到:“要怪也只能怪你娘,跟你老子什么相干?你娘要是吊得上一个达官贵人,你不也是个公子爷了?”
他这一说,几个人都哄然笑了。
里边那个哼哼的人又哼了一声,然后啪地一声,好像是谁打了那个哼哼的人一下子。
先前的那个人怒道:“老子已经够倒霉了,什么好差使都闹不上,偏偏让老子押着这个东西去泉镇,府里边又不是没有高人,让我们这几个半吊子押着,算什么事儿?”
后边说话的那个自嘲地道:“什么事儿?傻子都看得出来,还不是拿我们当狗使唤?押这个人去泉镇,还不是咱们主子想讨好人家吗?主子说了,别的人都有重任在身,反正这个小子被封了穴道,武功是用不出来的,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谁也不能来劫他,泉镇又不远,我们几个就足够了。”
几个人有不禁骂了一阵,含糊不清的,那个哼哼的人好像在挣扎着,十分恼怒。
列云枫有些好奇,掀起来雅间的帘子,顺着缝隙看过去,来的不过四个人,有三个是公差打扮的,可是这三个人的形容举止更像是土匪习气,哪里有半点公差的样子?另一个是披头散发,带着枷锁镣铐,嘴里还堵着东西,难怪他只是哼哼着不能说话。
公差?囚犯?
不像,列云枫看过太多的公差了,这三个人连脸上都写着不像,如果他们不是公差,那么囚犯就不是囚犯了,还被封了穴,自然是武林中人。这几个人是奉命行事的,那么给他们指令的人可以让他们冒充公差,权势自然不会小的。
列云枫又看看那个囚犯,那个人背对着他,不过看身形有些眼熟的,应该见过。
啪~
列云枫吃痛,吓了一跳,不知道父亲顺手用什么东西打了自己一下,忙放下帘子,转过身来。
列龙川道:“你还要惹什么事儿?还嫌麻烦不够多吗?”今天在书房里边,皇帝气过之后,也为孟而修的事情头痛不已,虽然皇帝口口声声说要暗杀,可是暗杀这样的事情实在有失理法,而且是朝中的郡王,身边还有好多的武林人物,如果没有一个周密的计划,暗杀未必成功,反落下天大的话柄。不过要是想明着来,更得考虑仔细,是一点纰漏都不能有的,孟而修已经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逼得急了,真的反了,得牵连出多少事儿,连累到多少人?
皇帝冷静下来后,发觉这件事儿真的很棘手。列龙川劝慰皇帝,除掉孟而修是必须的,只是事关重大,急是急不得的。皇帝终是长叹一声,既然忍了这么多年,还得再忍些时候,实在让人可恼。在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以前,他们不能一步都不能妄动。
只是列云枫打草惊蛇的举动先不能停止的,好歹这也算是缓兵之计,制造些迷雾,扰乱孟而修的视线。孟而修识破也好,识不破也罢,戏还得唱下去。要对付孟而修,就得全心全意的,不能含糊,所以列龙川自然不希望儿子再去惹别的事情。
方才那一下打得很痛,列云枫一只手放在后边,轻轻地揉着被打的地方,心念忽然一闪,嗖地一声就冲了出去。
贝小熙。
列云枫终于想起来这个囚犯是贝小熙。
仗义拔刀总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