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他头也不抬地说,卖力的揉搓着案板上的面团,硬了加点水,湿了加点粉。
我没有正好能凑齐的零钱,抽了张十块给他,他让我放在摊炉上的铁钱罐子里,让我自个找钱走。我把十块卷好放进,捞出两个一块钱硬币摊在手心给他看,他依旧不抬眼,点点头说他知道了。
“你慢慢做,我先去买点别的。”
“行。”青年的话少的出奇,面色沉沉的,我记得从前这家摊子是个中年男人和妻子一同开的,一家人爱唠活泼,如今也不见那对夫妻。
最近附近不少门店都关门贴出转让的告示,我也至少有个把月看到贴在铁栅门上的纸,上边歪歪扭扭的错字写著:屋里有事,暂关门几日。
这里的人是在租房外做的生意,多的是在门口停辆载锅炉和食材的三轮,隔壁开家棋盘室,多的是搓一天麻将懒得做饭的人抽著烟腾著雾要人做个大饼,下完面送去。
近些日子不知怎么了,萧条不少。
我逛到对街的西点店买了三块钱的糖霜小包,五毛一个,一共六个,咬了一口,膨化的面包已经干瘪,糖霜味怪黏腻,大概是因为在日头底下暴晒太久,变了味。
边啃小包边走回摊子前,青年擀面饼的时候歪头猛烈咳嗽了好几声,溜进内屋好一会儿才出来,戴着口罩露出的一双眼睛红的不像样。
“你爸妈呢。”从前那对热情纯朴的夫妻两嘴没拦的说过自家有个出息的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孝顺也争气
“死了。”青年毫不避讳,坦言道,闷在口罩里的嗓音低沉而略哑,闷闷的很含糊。
很不幸,我却感受不到一丝悲哀,毫无波澜的仿佛一件日常见惯不怪的琐事。
貌似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想问具体,想是遭遇了难测的不幸,只跟了句:“节哀。”
我默默的继续啃食味如嚼蜡的糖霜小包,甜味莫名的发涩,盖不住我嘴里的发苦。青年按我的需求做好的鸡蛋饼,特地替我多添了点糖醋,塞进廉价的薄塑料袋。
“欢迎下次……再来。”我拎着塑料袋走出好些步才听见他的客套。我下意识地转头看那位蒙受苦难的青年人,他遥遥地望着我,又好似在望向天际,他的神情是泫然的,然却非因父母的去世。
他恍如替我悼哀。
南方夏末的傍晚天边的云呈现斑斓的色彩,光线在此间穿梭带来宇宙光年以外的景色,我坐在前门的阶梯上啃吃发硬的面皮和吸满油脂的馅,腹部发胀难受,手里的食物还剩大半。
敞亮的前门庭阶台上关了只肥硕温和的黄狗,宽大肥厚的双耳耷拉著,我拍拍衣裤沾的埃尘,把吃剩的鸡蛋饼和糖霜包放进不锈钢笼的缝隙里。它的尾巴摇的飞快,挥打得铁栅哗哗作响,在诡异沉寂的傍晚格外的响亮。
它飞快地席卷完剩食,仰头看著我。我看了他嘴吻两侧的黄白长须,半蹲将手探进铁笼,它惊喜地咧开嘴,试图伸舌舔我的手指传达欲望和欢愉。
黄狗侧躺下露出短毛的肚皮和脆弱的脖颈,向我示弱和表现诚服,它哈著黏腻的热气,伸舌头卷舔我的手心,湿乎而微痒的,没有眼白的黑黢大眼闪著水光。
我收回手,在侧边的水槽里洗了手,拿兜里的纸巾擦干,它还在蹲坐在笼中,吐著舌头哈著气,眼眸清亮的望著我。黄狗虽然身形巨大但毛色暗淡无油光、根根粗糙,营养不衡。
喂养它的时候并没有花费多的心思,能把它养大养胖看家护院也足够了。可惜,它连最基本的看家护院都做不到。
在黄狗之前我养过只险些病死在我家院里的绿瞳通黑的野猫崽,村里流浪猫不少,繁殖季间夜里叫喊声如婴娃的哭啼,闹人扰梦的很。
地方老人祭供着老爷殿里的白鹤大帝,信极了鬼神说,道野猫濒死临门不救则受诅,往后一生小劫大难不断。我不信这些玄乎的道理,那猫崽子有气无力地哀唤的确可怜,容易教人动恻隐心。
我救活猫崽,取名叫四佩,长到七八月大时跑出家院,找不见了。
临近天黑的时候乌云压顶,凉风清爽,我估摸今晚又得下场不小的阵雨,风吹斜雨丝落进屋檐底下淋湿黄狗毛隔天这狗估计得受寒感冒。
我开了前门,开狗笼,把它驱进房里,用铁链把它拴在铁窗边,省的它夜里趁我在楼上睡觉偷跑进厨房,爬上桌案把白菜叶咬得稀碎。上次它装睡偷进客室,把被遗忘的真皮皮鞋啃废,要赔不少钱。
“睡吧。”等它俯卧在冰凉的瓷砖吐著舌头散热不搭理我,我摸著它平坦厚实的头颅,拍拍它的侧脸,也不知道该自言自语些什么,“挺晚了。”
“晚安。”它该睡了,而我仍需要保持清醒。
上楼搬了把竹藤椅,我泡了杯农家自摘炒的粗绿茶叶,晃悠地坐在后门攀附满红娘藤叶的竹架下。
公家装的晚六点的路灯白光偏暗,夏日易招虫蛾,我最惹蚊虫叮咬,长袖长裤穿的掩饰,燃片蚊香卷,喷些清味花露水,勉强在外坐会儿,闲来无事。
今晚,我的内心多了一份等待。即便我不晓得我应该等谁来。
七点左右落起小雨,我撑了把大伞,雨里吹来的风冻人,我捂紧手中温热的玻璃杯。路边的地势矮的角落积攒雨水,圈圈涟漪一层覆一层,雨下大了,我搬移到屋檐内,腿上批条薄毛毯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