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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吸了几口烟,把烟灰缸拉出来,捻熄了烟,摸出一条手纸来盖嘴咳了几声:“什么意思?你认为墨院长太女人味了?”
“倒不是。我欣赏粗犷一点的男性。”她不愿在这个题目上多发表意见:“不过,次英的眼光很准的,墨院长的确非常能干。”车子已进入她住家的附近,志纯姐弟正巧在行人道上骑车,如真舒了口气,招呼他们过来说:“还不叫黄伯伯!”
柯玛校长果然守了他的诺言。八月初,他发了正式的请帖给次英及如真,邀他们两对到柏斯那家最出名的意大利餐室槭树屋晚餐。次英从墨院长的秘书室打探到被邀请的人,告诉了如真。原来没请团里全部的人,只有院长夫妇、史东教授夫妇、骆文教授夫妇及伯乐教授夫妇,加她们两对,共十二人。李若愚一开始闹别扭,不肯参加。“我又不属于你们那个团体,去干什么?你们谈去中国的事,与我无关,要我浪费一个晚上的时间,我不去。”
如真说不服他,求救于次英,次英特地跑来,说:“若愚,你这样不是显现自己心胸狭窄吗?太太有机会到中国一行,你该为她高兴,陪她去吃一顿饭是最起码的为她高兴的表示,对不对?何况,吃一顿美食,得到一点你将来去中国所需要的资讯,何乐而不为?!你不去,不但显示了你的气量小,而且令如真窘迫,你愿意吗?”
一顿话说得他哑口无言,抓抓后脑勺,抬抬眼镜架,吸几口烟斗,说:“好吧,我去。”
有不少在曼哈顿做事的日行者(通勤族,commuters)喜欢把家安置在柏斯。冬天有雪,不多,夏天闷热,不久,春秋两季,前者百花齐放,清风徐来,后者枫叶如脂,蓝天白云,都是宜人的季节。夏天再闷热,早有晨风,晚有晚风,都温婉如女人柔而无骨的手掌。有商业头脑的人即来此开了几个可以与曼哈顿的餐室比美的高级餐馆,槭树屋就是其中之一。如真在柏斯居住这些年,听过,经过这个餐馆,但从没去过。
晚餐是八点,炎热已除,骄阳早退,暮色徐聚,月上柳梢,正是感官享受的好时光。餐桌是设在三楼餐厅外的六角阳台上,墨漆栏杆,纯白桌布,殷红餐巾,荷色瓶状蜡烛,衬着它们之间的艳红的玫瑰,每桌一朵。中国食物是吃美味,真要得到眼睛的享受,还是要去中国饭店之外的餐室。餐具,色调,十分悦目。
在误解之前(2)
柯玛夫妇站在阳台入口处。他一件米色上装,配一条蓝色斜条领带,她太太米色丝质连衣裙,系一条棕色窄皮带,略带灰白的头发挽一个髻,托出一张已不年轻但尚可亲的椭圆脸。她五官很端正,但表情却木然。两人站在一处,益发突出柯玛校长的奕奕神采。他一面与大家握手,一面介绍他太太。次英与如真夫妇与他们握手为礼之后,着白制服的侍者即将他们引到阳台一角特设的小酒吧前,问他们要什么酒,如真只要了杯可乐,次英他们三人各叫了杜松子酒及威士忌,在宽阔的阳台上,随意漫步,与早来的骆文夫妇及史东夫妇寒暄。
墨院长夫妇是最后一对来到的,他们一进来,就光彩照人。墨院长十分俊秀不在话下,他的太太的确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她身材高挑。尤其穿了条合身的迷你裙,露出圆润修长的腿。一头栗色的短发,发稍微卷,拥住一张把大眼、瘦鼻、丰唇安置得恰到好处的鹅蛋脸,笑起来长睫毛一闪,俏嘴角一翘,连次英都忍不住悄声说:“上上的相貌,院长先生艳福不浅!”
不但美,而且有一流交际才能;她托了杯红酒,周旋于为她丈夫服务的众教授间,恰到好处地问好、倾听、浅笑,抿了口酒,再转到另一对夫妇前。来到次英立言面前,她举杯说:“啊,段教授,杰克不知在我面前谈了你多少次,我早就想认识你了,还有黄教授,没有你们,就没有下个月的中国之行!啊,我简直是等不及了!我现在是另外四个院长夫人羡慕的对象呢!真要谢谢你,黄教授,促成这么好的机会,希望在我们成行之前,我能有荣幸请你们来我家。”她那双圆而亮的眼睛也朝如真夫妇浅笑一下,“当然还有你们二位,吃个便饭,杰克可以作证,我会烧道地的法国菜呢!对不,亲爱的!”她把墨院长挽过来,倩笑着说。
墨院长翘起大拇指,又拍了下稍稍有点凸出来的肚子说:“喏,我的肚子可以做证人。”
大家应景地笑了。次英正要说话,侍者来请大家入坐,红色餐巾边上有一白色名字卡,各人找到自己名字入坐,校长与他夫人是主,当然坐在长方形餐桌的首尾,黄立言是贵宾,坐在柯玛太太的右手,他旁边则是墨院长太太珠丽,次英是坐在校长的右手边,左手边则是院长,如真夫妇及其他客人,男女间隔,占了剩下的座位,如真的两侧分别是史东教授及伯乐教授。史东是俄籍,一口浓重的英语,举止谈吐、略带大男人的粗犷。伯乐彬彬有礼,是个来自新英格兰地区的有教养的老绅士。史东的太太同伯乐教授都对中国极有兴趣,餐间问了如真不少有关中国的问题。
敬酒之后,校长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上了几道开胃菜之后,正餐开始。大家有了酒,开了胃,情绪都松散得多,所以在吃牛排或鲑鱼时,谈话就活泼起来。伯乐教授问如真:
“你刚说你高中时即离开中国了,现在对中国还有记忆吗?”
“当然有,我离开上海去台湾,已有十六七岁了,在中国住过的几个地方,印象还是很深的,尤其是上海,是我出生的地方,以及我去台湾前,又住过一阵的城市。上海像纽约,包罗万象,无奇不有,是最穷的和最富的集中的地方。”
“现在不知怎样了,”史东说:“我太太的朋友,七七年去过一次,原先的那个五花八门的不夜城死了。因为一到晚上,全城灰暗,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是不是这样,迪迪?”他问餐桌对面,坐在若愚旁边的太太。
“什么?”她说。
“上海,你的朋友不是说上海变得厉害,以前的热闹全没有了?”
“是,不过那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太太说,“希望现在有点进步,不然,上海就不好玩了,像以前,那真是个不夜城,大马路条条明亮,商店里有歌,舞厅里有舞,即使是半夜,还可以到饭馆吃宵夜,说老实话,比纽约市热闹多了。”说得忘情,声音逐渐大起来,餐桌上别人都停了声,听她讲。
“史东太太,”坐在校长夫人边上的立言一等她讲完,即说:“你形容的是旧社会的上海,那是个充满罪恶的地方,有钱人花天酒地,没钱人吃的是垃圾桶里的肉骨头、剩菜、冷饭,睡的是露天马路,比纽约市的流浪汉还不及。那真是阔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我是中国人,我可以说旧社会里的上海不是一个令我骄傲的地方。解放后的上海,虽然没有你所说的纸醉金迷的景象,但它不是一个消费糜烂的都市了,是一个务实的生产的城市了,再也不会有阔人剥削穷人的现象。所以,假如你是抱着想看到旧社会里的上海的希望,我想你必定会失望的。”
史东太太无意间被黄立言数落了一顿,十分窘迫,嗫嚅地说:“我的意思,我的意思……”
校长接过口说:“你的意思我相信我们都了解,是一种怀旧的心情,我相信我们都有,譬如回到童年生长的地方,希望那地方同记忆中一样,对不对,迪迪?而立言的解释我们也完全理解,新中国成立了,当然要扫除以前一切不合理的事物,我们大家应该为新的中国祝贺。来,干了吧!”
大家举杯喝了酒,侍者来撤去碗碟,上了甜点及咖啡。珠丽才吃了口甜食,即说:
“呀,好久没吃到这么美妙的巧克力奶油冻了!”然后转向坐在桌尾的校长太太说,“伊达,但它还是不能同你做的比!”然后对她丈夫说:“杰克,还记得吗,上个月在伊达家吃饭,她做的香草奶油冻?你吃了回家,三天不敢吃饭,因为那个甜点,使你长了足足五磅?”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终于打散了刚刚因迪迪与立言对话所造成的不调和的空气。
在误解之前(3)
餐后大家向主人道谢,就各自散了,走到餐厅的停车场时,次英见近旁只有若愚一对,即板起脸对立言说:“你也真是,一点说话的技巧都没有,刚刚假如不是校长把话引开,你那样教训人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