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三日
我们等待着戈达明和昆西·莫里斯的到来,等待的时间显得异常漫长。教授试图让我们的思维保持活跃,便一直让我们思考问题。他时不时瞟一眼哈克,我便明白了他的好意。可怜的哈克还沉浸在痛苦中,让人不忍看他。昨天晚上,他还是一个坦率、模样快活的人,容貌年轻、强壮、活力十足,一头暗褐色的头发。今天,他就成了一个憔悴、形容枯槁的老人,满头白发,衬着空洞灼热的眼睛,脸上刻满悲伤。他的活力并未丧失,实际上他还是像熊熊火焰一般。这对他也许是一种拯救,因为如果一切顺利,这股活力会帮他渡过绝望,然后他就会以某种方式回到现实生活中。可怜的家伙,我想我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可是他的……教授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竭尽所能让他的思维保持活跃。他一直在说的那些话,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非常有趣的了。按照我的记忆,这些就是他说的:
“自从我拿到关于那怪物的资料以来,我就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些资料。研究得越深入,我就越觉得有必要完全消灭他。一直都有迹象显示出他在进步,不仅是力量越来越强,他的知识也越来越丰富。根据我在布达佩斯的朋友的研究,他在世的时候是个非常出色的人。他是军人、政治家,还是炼金术士——炼金术在他那个时代,是科学知识的最高成就。他头脑非常聪明,知识之丰富无人可及,他不知畏惧,从不后悔。他甚至敢于参加通灵学校,那个时代的各门知识,他无不精通。唔,他的身体虽然死了,头脑的力量却保存了下来,不过看起来他的记忆不太完整。在头脑的某些能力方面,他还像个小孩子;但是他正在成长,有些原本幼稚的地方,现在已经成熟起来了。他一直在尝试着,成果不错;如果不是我们挡了他的路,或者如果我们失败了,他就会成为一个新世界之父或领袖,那个新世界将通过死亡到来,而不是通过生命。”
哈克叹息道:“而这一切都冲着我的爱人来了!但是他在做怎样的尝试呢?知道这一点的话,也许就可以击败他!”
“自从他来了之后,就一直在缓慢而确实地尝试运用自己的力量;他那幼儿一样的大脑正在运转。唔,对我们来说,他的大脑还只是像幼儿一样。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敢于实践,他早就拥有我们无法匹敌的力量了。不过,他一心想要成功,他既然已经活了几个世纪,也就不在乎继续等待,慢慢尝试,‘慢慢加速’就很适合做他的座右铭。”
“我没听懂,”哈克疲倦地说,“请说得更简单一点吧!悲伤和麻烦大概让我的脑子变迟钝了。”教授温和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噢,孩子,我会说得简单一点。你难道没有看到,这个怪物最近是如何试着学习知识的?他又是如何利用那个食肉病人来进入约翰家的?对于吸血鬼来说,在第一次进入一间房子时,必须屋子里面有人邀请他进去,当然以后他就能自由自在地随时出入了。但是这还不是他最重要的实验。我们难道没有看见,刚开始时那些大箱子是由别人搬运的?他那时候还不知道别的方法,只能那么做。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他那幼儿一般的大脑变得越来越聪明,他开始考虑能不能自己搬运这些箱子。于是他开始在搬运中帮忙。当他发现这样完全没问题时,就试着完全由自己搬运它们。他就是这样进步的,现在他把他的这些墓穴分散到各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它们究竟藏在哪里。他可能把它们深藏在地下,这样他就能在晚上使用它们,或者在他能够变形的时候使用,这样做对他真是太有用了,谁也不会知道它们是他的藏身之处!但是,孩子,别失望,他学会得太晚了!他的这些巢穴都已经被净化了,他无法再使用它们,如今只剩下一处还没被净化。而在今晚日落之前,这一个也会被净化。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藏身之处了。我今天早上拖拖拉拉,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们手上的牌不比他的多,那么我们难道不该比他更加谨慎小心?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如果一切顺利,我们的朋友阿瑟和昆西就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今天是我们的行动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千万不能错失机会。看,等他们回来后,我们就有五个人了。”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大厅外边响起了敲门声,我们都吓了一跳,那是送电报的邮递员特有的敲门方式。我们立刻全都走出大厅,范海辛摆手示意我们保持安静,然后自己去开门。邮递员递给他一封急件。教授关上了门,朝门口又张望了一下,然后打开急件,大声念出来:
“当心德拉库拉。他于十二点四十五分匆匆从卡尔法克斯出发,赶向南方。看来他是往你们那边去,也许是想去见你。米娜。”
一阵沉默,最后乔纳森·哈克说:
“现在,感谢上帝,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范海辛迅速转过身面对他,说:
“上帝会按照自己的方法、在自己的时间行事。别怕,也别先高兴,我们现在盼望的事,也可能导致我们的毁灭。”
“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他激动地回答,“我只想把这妖怪从人间消除。为这个我宁愿出卖自己的灵魂!”
“噢,安静点,我的孩子!”范海辛说,“上帝不会用这种方式收购人的灵魂;魔鬼虽然会买,但又太没有信用。不过上帝是仁慈而公正的,他知道你的痛苦、你为可爱的米娜小姐所作的奉献。你想想吧,如果米娜听见你这鲁莽的话,她的痛苦会加倍的。别为我们担心,我们都全心扑在这件事上,今天我们就能见到最后的结果。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今天那吸血鬼的模样和常人一样,力量有限,到日落前都不会变形。他需要花时间才能到达这里——看,现在是一点二十分——在他到这里之前,还有些时间,他不会这么快。我们现在希望的是,阿瑟爵士和昆西能够先赶到。”
我们收到哈克夫人的电报一个半小时之后,大厅外面传来了声音不大而清脆的敲门声。这是普通的敲门声,就是绅士们平常敲门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却让教授和我的心都加速跳动。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一起走进大厅。我们都准备好了武器,精神上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范海辛拔下门闩,把门打开一条缝,后退一步,双手准备好出击。当看到门外的台阶上站着戈达明爵士和昆西·莫里斯的时候,我们的喜悦都形诸于色了。他们迅速走进来,关上门,走向大厅,这时戈达明说:
“一切顺利。我们找到那两个地方了,各有六只箱子,我们把它们全部捣毁了。”
“捣毁了?”教授问道。
“让他无处可逃!”
我们沉默了一分钟,然后昆西说:“现在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如果到五点钟他还没有来,我们就必须走了;日落之后决不能让哈克夫人独自待着。”
“他很快就会来的。”范海辛翻着笔记本说。“请注意,米娜小姐的电报说,他从卡尔法克斯往南走,这就是说他需要渡河,他只能在平潮的时候渡河,而平潮是在一点钟之前。对于我们来说,他往南走是有含义的。他还是满腹狐疑,所以他从卡尔法克斯出发,会先去最没有风险的地方。你们到贝芒德塞的时间,肯定只比他稍微提前了一点点。既然他现在不在这里,就表示他下一步去了麦尔恩德。这需要花一点时间,因为他必须设法让人帮他渡河。相信我,我的朋友们,我们不会等很久了。我们必须拟定一个进攻计划,这样就不会错失任何机会。安静点,现在已经没时间了。拿出所有的武器!做好准备!”他说话的同时抬手示警,因为我们都听到一把钥匙轻轻地插进大厅的门锁。
我满心赞叹不已,在这种时刻,这个人是多么好地显示了他的领袖风范啊。我们以前在世界各地的狩猎和冒险行动中,昆西·莫里斯一向都是拟定行动计划的人,阿瑟和我都习惯于毫不怀疑地服从他。现在,看来这个老习惯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范海辛迅速地扫视一圈整个房间,一个进攻计划已经拟定,他一言未发,只是做了个手势,就让我们各就各位。范海辛、哈克和我都在门后,这样开门的时候,教授堵住来客,我和哈克就挡到他和大门之间。戈达明和昆西一后一前站在门口看不见的地方,随时准备堵住窗口。我们焦虑地等待着,每一秒时间都像噩梦般漫长。大厅里传来缓慢、谨慎的脚步声,伯爵显然提高了警惕——至少他是生怕有变。
突然他纵身一跃,从我们身边越过,跳进房间,我们全都来不及伸手拦住他。他的动作就像是黑豹,一点儿不像人,把我们惊得一下子怔住了。第一个行动起来的是哈克,他迅速抢到屋子前面的房门口。伯爵看见我们,脸上掠过可怖的笑容,露出长长的突出的犬牙,但是那邪恶的笑容转瞬即逝,变成狮子般的高傲轻蔑。我们向他逼近,他的表情一下子又变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组织得更好的攻击计划,即使在这一刻我还在琢磨我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们手上这些致命武器能否帮得上忙。哈克显然想要试试看,他已经把他那把大型廓尔喀反曲刀拿在手上,然后突然猛力向伯爵砍去。这一刀力量很大,伯爵以魔鬼的速度纵身一跃,才躲开这一击。第二刀接着又来了,锋利的刀刃切向伯爵的心脏。刀尖将伯爵的外衣划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沓钞票和一些金块掉了出来。伯爵的表情如同凶神恶煞般,虽然我看到哈克又举起那把大刀,准备再次进攻,可是那一瞬间我不由得替哈克担心起来。我本能地上前想保护他,手举起十字架和圣饼,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灌注到我的手臂上。不出所料,那个怪物退缩了,于是所有人同时逼近他。无法描述他那交织着仇恨和怨毒的表情,那是愤怒和狂暴的表情掠过伯爵的脸。他燃烧般的眼睛把惨白的脸衬得黄绿,额头上的红色伤疤嵌在黯淡的皮肤中,仿佛这是一道令人心悸的新伤口。哈克的刀还没砍下的那一瞬间,他就蛇一样从哈克的胳膊底下溜了过去,在地板上抓起一把钱,穿过房间,一头撞向窗户。玻璃碎了,闪光的碎片纷纷落下,他翻落在下面的石板地上。在玻璃碎裂的声音当中,我听到了金块的丁当声,那是一些沙弗林金币落在石板地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