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瓦当下,纱罗重帐内,那个身着乌袍,头戴乌冠的中年男子端着杯清茶望着院子凋零的景致出神,一双眼珠子深邃难辨,仿佛一匹豺狼,正在盯着猎物。
“大人,瑾先生来了。”
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淡如洗的天空下,瑾云城一袭白衣踏进院门,疾步上前,对墨斐行礼,“云城拜见大人。”
他搁下茶杯,笑得慈祥,“记得当年你亲手将丞相毕生财富倾送与我,穿的便是这身白衣,那日我让你来接走末轩,仍旧是这身白衣。说来我也是见过无数美人白衣,却无一能与你媲美。瑾云城,你若不做死士,绝对是这六国之上最绝色倾城的。可惜啊,入了我这修罗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她抬起一张美如画的脸,看不出情绪,“这世道,困苦,饥饿,战争,漂泊,早就让众生深陷地狱。而大人给予云城厚恩,给了云城希望,那么所谓的修罗地狱,不过是肌肤之苦,比起云城心中的希望,轻如鸿毛。”
墨斐将她扶起,“你能有这般觉悟便是最好,做我的死士,不会吃亏。”他握住她的胳膊肘,轻轻捏住,然后转身至屋檐下,负手而立:“左卿回来也有些时日了,那个他带回来的丫头你查得如何?”
“背景单纯,只是此人似乎有极大的能力,不仅缓和了束幽堂学生们之间的关系,还同佛柃及西楼走得十分近,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总觉得蹊跷。”
“不要只看表面,你得深入。”
“大人是怀疑左卿?”说到此处,云城显然惊了一惊,慌忙闭上嘴,十分懊恼又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人。
“左卿?”墨斐有些疑惑,“他是我亲自挑选的人,除了柯儿只有他能继承我的一切,虽是义子,却比我那个扶不上墙的儿子强上一百倍。”
“那,为何大人要调查苏衍,云城还以为…”
“我是担心左卿被人利用,若真的同西楼有莫大的关系,必会牵扯到燕国内的夺嫡之争,近来那位燕国二公子在暗中与我们的尧王来往密切,就怕这个苏衍是个耳目,想干些什么事,对我不利。”
“原来如此。大人果然是站得高望得远,云城只能望及项背。”
墨斐长叹一声,回身端详她,“好听的话我听得多了,你若能做实事解我所忧才是要紧,去吧。”
云城揖了揖,后退几步离开。
一路走回篱馆,瑾云城迷迷糊糊的,仍旧想着墨斐的话。本来,她只是怀疑苏衍同左卿的关系,,可是墨斐疑的却是苏衍同西楼的关系,想着万分不解。苏衍不过是楚国小镇之女,若真有本事也是迷惑左卿,误了左卿罢了,怎的会是燕国的耳目,还要对付墨斐?不可思议。
但是…世上的事却不能说死。
一旦苏衍是怀着目的而来,她的目的恐怕便只有墨斐一人,即使目的不在此,也是个隐患。
此时看来,墨斐有这样的担忧,倒也合情合理。
不远处的曲折水桥,阿臾踮起脚尖往瑾云城这边眺望,激动的说:“先生你看,是瑾先生!”
苏衍停驻脚步,定睛看去,手中的馒头突然就不香了:“书院这么大,一南一北相隔几个院子几条湖,这也能碰上,看来真是有缘分!上回去篱馆,云城的茶都没喝尽兴,今日此番可得抓紧机会。阿臾,你可是赶上了!”说着摆出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看着阿臾。
阿臾兴奋的抖了抖小脸,蹭了蹭她的衣袖。
瑾云城撞见苏衍,这才发现自己身在阑珊院,南湖之上。
她不慌不忙的对她颔首,“到底是同道中人,赏景都能赏到一处来。”
“赏景?”苏衍想起云城方才那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总觉得这人古古怪怪。
“是啊!”瑾云城丝毫不觉得不合适,笑颜如画地遥指远处被白雾笼罩的群山,“只有在南湖才能见到避暑山庄的群峰叠翠,可谓仙境!在此饮茶,才最是令人陶醉。”
苏衍提起裙裾挪到水桥边,往远处眺望远去,“好家伙,我怎么没发现,你眼神忒好了!”
瑾云城歪了歪头,十分俏皮。
阿臾却一脸嫌弃,在苏衍身后抱怨:“大冷天的偏要在南湖喝茶,莫不是疯了!”
苏衍伸了个懒腰,一胳膊肘杵了下阿臾的胸,疼得她脸都变了形,然而苏衍的脸上仍旧装得自然。
既来之则安之,苏衍引她入水上凉亭,并吩咐下去,立即有下人搬来食案,燃上暖炉,又将四周竹帘垂下,最后展开屏风。屏风上绘的梅林图恰好倒映在食案上,茶水成了梅林间的溪流,茶叶成了托举梅花的叶,而那缕缕烟丝,便是桃林茅屋上的一缕炊烟。
阿臾宝贝似的抚摸屏风:“先生,这是什么做的?竟如此细滑,就好像肌肤一样。”
苏衍瞥了屏风一眼,也不知何物,立马将这个疑问抛给瑾云城。云城将将把水壶放上炉子,正在整理茶具,动作优雅,神情更是令人倾倒。她看向屏风,不假思索:“这是江南细丝,来源珍贵,织造繁碎,只有富裕人家的女儿才有能力学这门手艺,等出阁的时候便作为嫁妆,在江南,大家都认为若能娶到精通细丝的女儿家,便是一世修来的福,也是一件大事。”
“细丝?”苏衍努力回忆,却记不起有这种东西,不过也不奇怪,和师父守着一家酒馆鲜少出远门,蒯烽镇不富裕,没见过这种贵东西也属正常,只是…此时在权力中心的若水,在若水除了皇宫以外,显贵最聚集的地方—七善书院,被人知道自己竟然连细丝都不识,实在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