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重生,再试一次,面对这天大的麻烦是否还有解,我对自己说过:不要把米蓝牵扯进来,一定不要。但事与愿违,我控制不了。
当警官要我给出一个联系方式,家人的,朋友的,我问:能不能不给?
警官停了两秒钟,好像没想到我有这种请求,然后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联系电话,能帮你的朋友也行。
没办法,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号码,米蓝的手机。
我肯定不能给家里打电话,母亲和舅隔得那么远,知道了也只能着急,能怎样呢?成都,偌大的城市,这时候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帮自己的人,只有米蓝,刚刚认识不久的,我都不敢称她为朋友。
上次去无美跟马总他们商量的还款协议,因为我没有钱又拖欠了,现在,他们是一定要我一次付清,还要给我算上违约金。
我感觉自己这回被坑惨了,从他们那里拿的设备,他们全都按很高的价格给我算,原来付的租金也不退我,再加上违约金一分不让,我已经欠了他们189000元,我卡上刚从家里凑的6万元,只能是杯水车薪。
我木然看着对面的马总、小骆他们几个,他们正眼都不瞧我,我知道求情已经不起作用了,就只能呆坐着,等着。
我相信米蓝会来的,但是我又希望她不要出现,就让我一个人坐在这儿,谁也别管我,该干嘛就干嘛,要怎样就怎样。
比我想象得要快得多,米蓝推门进来了。她的目光先是疑惑,跟马总聊过之后,我偷瞄了几眼,已经是生气了,她用非常强硬的语气问我话,我不想答,但又不得不答。
此前米蓝曾经给我发消息,说要用积蓄帮我还那38万的网贷,我没有回答她,就是不想让她受牵连。
但现在这件事,性质变了,我触犯了法律的界限,我大概还不明白,米蓝生气的点在这里,或者还有一点我欺骗她的恼怒。
其实也不叫欺骗,我是真的不敢给她讲,善良、心软如她,知道全部真相,恐怕好一阵子都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多年我做下的、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可不是几句话能给她交代清楚的。我只希望事情能按照该发生的路线往前走,看看我该有什么样的报应,这一回,我绝不逃避,但同样,我绝不想把米蓝也拉进来。
听着米蓝和马总他们几个在那儿小声商量,我一声不吭,直到米蓝说要给我的母亲打电话,我才大声拒绝。表明态度后,大家似乎也累了,谈不好,就算了。我听到小骆说。
是啊,现在应该已经是凌晨了,大家都累了。
马总、小骆他们随警官去隔壁办手续去了,我知道自己走不成了,完了,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对米蓝说: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
米蓝凑近了些,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边哽咽着边说:对不起,怪我把你牵连了,以后你不要管我了,都是我自作自受,这段日子,我要谢谢你。记住千万不要再帮我还账了,记住啊!
米蓝仿佛没听见我的话,她说:你还有什么事,快告诉我实情,让我有个底。
她边说边递给我一张纸一只笔,写下来吧,所有的,快。
我在她焦灼的目光注视下,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干的事,涉及的公司、人员、电话、金额,我写得很快,因为这是我每个月、每周、每天都在琢磨的事,我边写,眼泪断了线地落下来,砸在纸上,我用手背擦一擦,继续写,天啦,我写满了一页纸。这就是我的罪。最后,我在纸上写了老家我舅的电话。
我把纸使劲折成豆腐块,塞给米蓝:谢谢你,留着它就好,不要帮我还账,求你不要帮我还,我欠了太多债,不能再欠你的了。
米蓝接过来,用劲握了握我的手,这是我们俩第一次有真正的肌肤接触,我看到她眼睛都红了,赶快挣开她的手,把她往外推。
我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桌子前,看米蓝推门出去,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我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该我自己面对的,总究还是来了。
一会儿功夫,派出所的院子里就没有喧闹声了,仿佛只有我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位忙碌的警官进来了,叫我起来,跟他走。
我被带进了一个小房间,这就是审讯室吧,我被锁在一个椅子上,两个人坐在我对面,开始讯问我。
此时的我,已经感觉有些疲倦,头很重,眼皮也很重,只是机械地问什么答什么,有时候听不清楚的话,他们还得问两遍,问得都是马总、小骆他们公司和我之间的事,问我设备数量,问我型号,问我价值,问我东西去哪里了,问我为什么这么做,问我有没有同伙,问我是不是都说完了。
糊里糊涂间,终于结束了,我被带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不是房间,而是四处都是铁栏杆的拘留室里,一张小床,一床薄被,我困得不行,倒下就睡着了。
这一夜,我做了无数个梦,无数次从不同的梦里醒来,又睡去,我从来没有捱过这么漫长的一夜。
在梦里,我见到了母亲,她在村委会那院坝里站着,阳光从顶上照下来,给她罩在一圈又一圈光晕中,我看到她在笑,是旁边老邻居说了什么笑话被她听到了,我在喊她:娘,娘。但似乎我的声音太小,或者我根本不敢大声地让她听见,她就只是在那儿笑着,全身抖动着,笑得不行了,就坐在旁边的竹椅上喘气。真好,看到母亲的身体健朗,我在心底不停地说,真好,真好。然后笑着醒来。
我梦到了网游城那位年轻的老板,他指着我说,早知道你还是来这里了,我当年就该报警,让你先受点教育。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农村来的孩子,朴实、勤奋,但没想到你却是好高骛远,死要面子,我看你今后如何回家见你的母亲。
我梦到了小宣,她穿着我送她的那些裙子,一会儿换上一条,一会儿又换上一条,还甩着手里的小包包,一直不说话,就那样盯着我笑,像是在直播,又像是在跟我约会,我怎么招手,她都只是笑。
我梦到了米蓝,她在我的小房间里,背对着我,埋头整理床上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我听到她在说:我是不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遇到这样的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我怎么扛得起?她的背在轻轻地起伏,也许是在哭吧。我想伸出手去够她,但怎么也够不到,我使劲往前,往前,心里急得要死,终于大喊一声,从床上滚到了冰冷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