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过歌乐山,沿着去白市驿机场的公路疾驶。一小时以前,毛人凤亲自来了电话,要徐鹏飞立刻赶到机场,去迎接美国秘密代表团的到临。此刻,坐在飞驰的车上,他考虑着摆在面前的局势,心情很复杂。共产党在北平召开政协会议,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这巨大的事件,就像原子弹爆炸一样,带来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西南各地情况更加恶化,地方势力进一步显露出不稳趋势,暗中酝酿“局部和平”;地下党到处掀起迎接解放的活动,不仅工厂军需生产停顿,市郊不稳,而且市中心和学校区一样,出现各种意外的骚动……
如果控制不住局面,一旦发生风吹草动,影响社会治安,他不只是应负责任,更讨厌的是会严重影响他的地位和前途,损坏老头子对他的良好印象。要是在这艰难的时刻,出了岔子,这一辈子就休想再有翻身出头的日子了。谁都知道,任何人的生、杀、荣、辱,完全操纵在坐镇山城的老头子手上。
留在西南的日子不会很久了,急转直下的战局,使许多党政要人坐卧不安。老头子坐镇西南也无法控制大局的分崩离析。然而,面对着这样的形势,徐鹏飞并不十分忧虑。他根本不注意这些。他的考虑放得更远:大陆迟早会放弃,今后的问题在于台湾。既然美国已经表明态度,决心在台湾建立远东“反共”基地;并且特别重视大陆各地的“反共地下活动”,那么,特工人员今后必定分外吃香。西南地区是大陆上最后放弃的据点,留给徐鹏飞的时间又比较充裕,只要现在把工作基础打好,布置游击,安排潜伏,破坏城市,特别是彻底消灭一切可以消灭的政治犯,使共产党今后得不到本地干部,得不到城市和工厂,将来共产党在西南遇到的困难愈多愈大,就愈见徐鹏飞的功劳!到那时候,最熟悉西南情况,最能掌握潜留特工人员的活动的,当然只有徐鹏飞了。不管台湾如何人浮于事,他仍然可以独占鳌头,成为保密局的台柱。因此,他对某些显要人物因为大局的恶化和前线崩溃而产生的沮丧、绝望和失宠,暗自怀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
也正是为了这个,徐鹏飞才十分担心社会治安,十分重视西南地区今后工作的布置,以及那些毁灭性的破坏工作。他对被别人议论为“守成有余,创业不足”的毛人凤的不满,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徐鹏飞近来眉头皱得更紧。许多事务,他都毫无顾忌地自作主张,采取各种雷厉风行的手段,督促执行。他对毛人凤愈来愈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自认为这种越权不仅能得到特别顾问的支持,也会取得华盛顿的信任和重视,如果将来西南的部署一发挥作用,那时候连老头子也会看中他这一手的。徐鹏飞期待着代表团的到达,因为代表团长和他的关系很深,中美合作所创办初期就是他的老上司。可是严醉同来却使他心里不愉快,这个大麻子有黎纪纲作助手,率领着在美国训练的全能特遣队,对徐鹏飞不能不成为一个绊脚石,妨碍他独占全功的一切部署。也许,徐鹏飞为了对付严醉,应该稍稍收敛一下独断专行的傲态,减少别人对他的猜忌,在毛人凤面前还是要表现得顺从、谨慎、忠实一些更好。
轿车飞驰下山,飞机场快要到了。徐鹏飞远远看见,一架巨型的银白色飞机,稳稳地停在机场上。他知道,那是老头子的座机,美国总统新近赠送的“中美号”。徐鹏飞默默地瞧着那流线型的机身,心里不禁联想到:过些时候,自己也该控制一架飞机,以免发生意外。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预作准备,将来万一落到共产党手里,那可怕的结局,真是不堪设想。
渐渐听见飞机引擎的嗡嗡声了。徐鹏飞从车窗上望出去,云层中隐约出现了一架飞机,正向机场接近,一定是代表团的专机提前到了。徐鹏飞有点焦躁,连声命令着司机:“开快,开快!”
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一周,开始降落,徐鹏飞的汽车刚进机场,飞机已经降落下来。他推开车门,向前就走,不觉把一支刚点燃的烟,当作烟蒂,撒手丢在路边的草丛里,过了好一阵,草丛里的烟卷,还缓缓地摇曳着缕缕青烟。
飞机上走下来的,首先是满面红光的严醉;黎纪纲穿着美军茄克跟在后面,领口上已经是中校的领章了。接着便是全身美式装备的全能特遣队员,他们从机舱里搬运出一箱箱原封的秘密武器、电台、定时雷管和特工物资。
“哈罗!你好。”严醉挥着手臂,走向徐鹏飞,两人亲切地握手,互相探视着。
从美国回来的严醉,笑嘻嘻地摸出烟盒,满不在乎地给徐鹏飞奉送雪茄,而且滔滔不绝地问这问那,仿佛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芥蒂。
“局长怎么没有来?”严醉四边看看然后发问。
“你们提前到了……”徐鹏飞心不在焉地回答着,飞机上一个美国人也没有,使他感到意外。“代表团怎么没有来?”
“再过半点钟,”严醉笑笑。“他们起飞得晚。”
徐鹏飞一听,马上神色自若了。他也微笑着,殷勤地陪伴严醉,向休息室走去。休息室里,准备了茶点。他们喝着咖啡,漫谈着国外的情况。
“代表团来了多少工作人员?”
“在华盛顿出发以前,代表团团长谈过,”严醉眯着眼微笑。“代表团的任务,在于战略性的决策。代表团副团长由特别顾问担任,顾问处的名义撤销,全体工作人员转入代表团服务。为了便于联络,我也参加了代表团的工作。”
“那太好了。”徐鹏飞谦逊地笑道:“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醉兄。”
“出国一年多了,西南的情况完全不了解。”严醉看了徐鹏飞一眼,声音变低了些。“听说社会治安成问题,老头子经常生气?”
“来了黎纪纲的全能特遣队,社会秩序完成可以放心!”徐鹏飞说罢,哈哈大笑。笑罢,才缓缓问道:“有关西南工作的计划,代表团审查过没有?”
“代表团团长非常赏识老兄的才干。”严醉的语气带着恭维。“当然罗,这一回你又和老上司配上了手,哈哈哈!”
徐鹏飞也哈哈大笑。“论起和美方的关系,醉兄当然在我之上。”
“哪里,哪里,”严醉接口说:“几个计划,代表团都同意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