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岁之前,洛渊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枯燥而无聊的。作为父皇唯一的皇子,他一出生便被指为太子。从记忆起,他就独自住在硕大的太子东宫里,被一群乳娘、侍女和太监包围着。他觉得陈乳娘是自己的母亲,可大家告诉他,他的母亲是住在会宁殿的锦贵妃。
在他的印象中,父皇是个严厉的人,他在父皇面前总是需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他生气。他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每日清晨去父皇寝宫请安,父皇每每都会在这个时候让他背诵昨日太傅所授文章。背不出,父皇便会拿出那条玉锦带抽他的手心。他不敢哭,因为父皇说生为太子是不能哭的。
而母妃的会宁殿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硕大的宫殿,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老嬷嬷。父皇允许他每月去见母妃一次。在他记忆中,母妃是个美丽而忧伤的女人。听人说,母妃13岁便入宫,小小年纪就成为父皇深宫中无数孤寂女子中的一个。他看到母妃常常坐在庭院中抬头望着天空,呓语般喃喃地说着没有人能听得懂的话。有人说,母妃得了癔症。可他知道,母妃是在怀念宫外的生活。
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宫,大部分的事情都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十分模糊了。他只是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那种清冷单调灰白甚至是让人不安的感觉。
唯一鲜活的记忆,来自于承平殿那棵巨大的紫藤树。承平殿是国师的住所。有时,在父皇惩戒他之后,国师会在父皇离开后,悄悄来到书房,然后扶起跪在地上偷偷抹眼泪的他。
国师擦掉他的眼泪,“阿彧,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可是父皇说我要在这里跪足一个时辰才行,”他抽泣着说。
“反正没人看着,我会告诉你父皇,你跪足了时间,那不就行了?”他冲他一笑,挤了挤眼睛。
“嗯,”他应着,“我们去吃什么好吃的?”
国师牵起他的小手,“呵呵,跟着我来吧,我保证你没有吃过。”
国师说的那个没有吃过的东西,是国师亲手做的。
洛渊记得,他坐在承平殿的紫藤树下,看着国师架起一个小炉子,然后将一块橙黄色的东西放在炉上那个奇怪的平底陶锅上。不一会儿,那橙黄的东西便融化了,这时国师拿起提前削好的小竹棍,将那团东西团成一个球体,插在了小竹棍上。待那竹棍上的东西变得硬邦邦的时候,国师便递给了他,“阿彧,给你。”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lolipop,啊,中文是什么来着,棍棍糖?”国师侧着脑袋,想了一想,然后举着小木棍把糖放进嘴里。
“原来是棍棍糖,”他说着,学着国师的样子,将糖放进口中,也嗦了起来。
“甜不甜,阿彧?”
“嗯,好甜!”
再后来,父皇允许母妃每月出宫进香。那天,父皇破天荒地允许他随母妃一起出宫。那是他第一次出宫。他还记得马车上,母妃打开车窗,将手伸出去,仿佛是在触摸着温暖阳光。他看见四月和煦的春光洒在母妃的脸上,形成一圈奇异的光晕。
温暖的阳光把那个记忆中总是冰冷的女人融化成一个母亲。
可记忆却永远定格在那条傍山临渊的山道上。危险是突如其来的,他看见巨石从山上滚落,还未及反应,他和母妃的轿子便滚入山谷。他在坠落的那一瞬间,看见母妃脸上奇异的笑容。那个笑容至今依然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母妃翕合的双唇,说,向北去吧,阿彧。
是母妃将他死死抱在怀里他才得已躲过一劫,当他醒来的时候,母妃已经没有了呼吸。而不远处,一队蒙面的黑衣人匆匆赶来,他躲了起来。他看见那些黑衣人在残骸和尸体中,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将尚有一息的人全部杀死。
他跌跌撞撞地逃走。北边,母妃让他去北边。他知道母妃的意思。北方的幽州是母妃的故乡,他的舅父驻守在那里。他要北上,去找他的舅父。
此去上千里路,对他一个八岁的孩童自然是极难的。他在码头询问去幽州的客船时被人贩子骗上了船。十几天的船程,他和其他十几个人用铁链拴在一起,终日缩在狭小的船舱里,不过幸好,从人贩子的对话中,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就是幽州城。
多年以后,他甚至有些感谢那个人贩子,因为如果没有他们,他不可能在那个夜晚在那个码头看见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