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选择,即便心中再是疲惫不堪,她也无从选择。
合上鼎盖,她回身坐回了床头,瞧着梳妆镜中满头冰凉珠翠的自己,正一正衣袂,缓缓除下发髻上的金丝八宝攒珠钗、猫睛顶簪,犀角八宝簪,最后摘下一支凤翅步摇。梳理端正的发髫松开的瞬间,青丝如瀑布飞泻。
突然,身侧传来一阵响动,想来是皇帝醒了。
“霜儿……”鲛纱帐中似传来一声枯哑的声音,微微颤抖如同带着一丝喜悦的兴奋。
烟落回过头,莞尔轻笑道:“皇上,可是在唤臣妾么?”恬静的笑容,一如她初初少女时的婉转天真。
皇帝眼睛微眯着,仿佛被强光照耀了双眼,半天才认出是她。苍凉的眸中满满盛着失望。
烟落如常一般,含了柔顺的笑意,道:“方才皇上可是在唤皇贵妃?”顿一顿,她又道:“皇上忘了么?皇贵妃已然被封宫,可是皇上亲自下得旨意。”
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咳了两声,又问:“宛琴呢?”
她正欲上前扶皇帝起来靠在枕上,他却连连摆手,勉强撑着床沿支起身子,径自坐了起来,眸光之中恢复了几许昔日的凌厉,上下打量着烟落。他的手有些枯槁,身上有浓烈的药气和病人特有的衰弱腐朽的气味。
她不动声色,暗暗屏住呼吸,排斥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厌恶的气味。偏一偏头道:“秋妃已是伴了皇上一整日了,难免辛苦,臣妾让她先回宫里去歇息了。”
少刻,一名小太监进来送药,烟落伸手接过,那名小太监连忙垂首出去,未曾敢抬头。
她不言,手中捧着那碗药,莲纹白玉盏中的药汁乌黑乌黑,似一块上好的墨玉,她温婉道:“皇上,该喝药了。”
皇帝本能一避,眸中漏出几分抵惧神色。
她清幽一笑,“皇上怕烫,要不臣妾先喝一口尝尝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只是如常般神色平静,徐徐吞了两口汤药,不觉蹙眉道:“好苦!”转而将药递至皇帝面前,道:“不过良药苦口,皇上放心饮下便是。”
他神色微微释然,仍是极防备,冷道:“先搁着吧。你为六宫之首,这等事何必亲自来做,打发些嫔妾或是奴才来便是。”
烟落搁下手中的汤药,自袖中取出一柄小剪子,轻轻修剪着自己涂满凤仙丹蔻的指甲,勾一勾唇,冷笑道:“下人总是粗手粗脚的,哪能服侍的贴心呢。更何况皇上不是百年之后都想留臣妾于身边服侍么,怎的现在就厌烦起来了?”
她轻轻吹一吹指甲瓣上的白色粉末,那粉瞬间腾于空中,带着异香,神色依旧是淡然平静。
皇帝一怔,眸中瞬间聚拢了冷意,语意萧索,“你果然是知道了。”
她只淡然笑道:“皇上圣明庇佑,臣妾只是须倚赖皇上。听闻皇上遗诏还差一枚玉玺之印。皇上眼下病的很重,只怕手软无力,若是这印盖了不好,缺了少了角,便不好了。要不由臣妾代劳?”
突然,一阵狂风吹开了殿中的长窗,透明至几近纯白的鲛绡帐幕被吹得四处狂舞,纠缠在了一起。
窗台上一盆细翠文竹被灌进的风晃得摇摇欲坠,雷声隐隐被隔在窗外,天色愈来愈暗,气氛更是压抑。
皇帝久久不语,胸口气息激荡,起伏不定,冷眸直直瞧着她,若有所思道:“朕有件事要问你。”
她柔声答:“臣妾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略略迟疑,终究是问了出口:“你究竟是喜欢澈儿,还是御儿?”
她抬头,瞧着皇帝因迷惘而浑浊的双目,无声无息地一笑,恭敬道:“臣妾现下是皇上的妃嫔,心中自然敬重的是皇上。当然,臣妾亦是凡人,最爱的便是自己。”
皇帝不料她这样答,一时愣住,良久才怆然长啸出声,口中道:“不错,不错,能将朕的两个如鹰如虎般的儿子颠玩于鼓掌之间,朕真真是小觑了你。”
目光如刀刃锋芒般直迫向她,他又道:“昔日有人密告你与御儿私会,私赠定情信物。朕本不信,奈何自你宫中搜出御儿自小便贴身佩戴的玉佩,证据凿凿。置你于慎刑司中,朕本想置你于死地,奈何御儿百般阻扰,罢了,朕瞧着他揪心,不忍拂他之意。本想着你安分守己,若是愿守着名分清净了度余生,朕便放你一马。可你竟然……”
烟落听着,心中大为一怔,昔日她入慎刑司,那枚玉佩竟然是自她昔日的云华宫中搜出?!难道不是她不慎丢失抑或是莫寻拿了去的么?这其中一定还有文章。
未待及细想,但听皇帝道:“朕亲自押问了昔日慎刑司审你的杜进,才知晓原本你竟是与澈儿两情相悦,是御儿横刀夺爱。这等离谱之事,朕根本不信,直到朕亲眼瞧见祭天台上一幕,澈儿那爱护之切,表露无疑,还有那把弯刀匕首。那是送给最心爱之人的圣物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