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原来你逃到鲜卑去了。”顾拾低笑一声,“你还敢回来。”
&esp;&esp;钟嶙道:“你如果现在杀了我,我带的兵马仍旧不会是你的。”
&esp;&esp;顾拾抬起头来。这个男人阴沉的面色好像很容易识破,他要的只有权力而已,谁给他权力,他就跟着谁。
&esp;&esp;顾拾温和地笑了。
&esp;&esp;“我不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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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数月之后,大竑与鲜卑的和谈终于达成,鲜卑王檀景同同意撤兵,而带回去了数百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和数百个年轻娇美的汉人少女。
&esp;&esp;檀景同离去之前,又同顾拾在横街上的废弃宅邸里密谈了一夜,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esp;&esp;鲜卑大患既去,顾真就能腾出手来对付国内的异己了。他雷厉风行地杀了几个顾氏的旧臣,将朝堂中的班列换了一遍血,甚至连那些在前靖时入了太学的经生都全部赶走。就这样,天气渐渐地凉了下去,人间一派萧瑟。
&esp;&esp;几个月的忙碌,也不知在忙些什么,顾拾就这样瘦了一圈。阿寄给他穿衣时,发现旧制的衣裳都宽了,而少年的个头还在拔高,如今她只能到他的胸膛了。按理鲜卑人走后,顾拾应能闲下来了,可每日他却仍旧早出晚归,阿寄听人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昭阳殿和承明殿里,陪着顾真吃喝玩乐。
&esp;&esp;顾真在杀人时,他是一言不发地笑看着的。
&esp;&esp;顾真大约也拿不准他的底细,只能每日里醇酒美人地灌着他;见他总喝得醉醺醺的,美人却都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暗里吩咐对玉堂殿的那位阮姑娘加紧了看管。
&esp;&esp;这个混不吝的前朝皇帝,如果有软肋的话,那也无非就是这个哑女人了。
&esp;&esp;厨下备的膳食是一日比一日地丰盛精致,但吃饭的人却始终只有两个而已。这一日晚膳过后,阿寄正预备给顾拾宽衣,顾拾却忽然道:“你见过沧池吗,阿寄?”
&esp;&esp;阿寄点了点头。沧池就在玉堂殿后门外,她在宫里来来去去,沧池自然是见过的。
&esp;&esp;“我阿娘曾说想看看沧池,都被他们拦下了,不让看。”
&esp;&esp;阿寄心中微凛,去看他的表情,他却笑得很温和:“你放心,我没事的。我只是心血来潮——不如我们今晚去看看沧池吧?”
&esp;&esp;太阳落山之后,两人从玉堂殿后门出来,路上遇到了几个宫婢,阿寄尚忐忑着,顾拾却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了,阿寄也就不得不赶紧跟上。
&esp;&esp;“眼下这当口,皇帝尚不敢拿我怎么样。”一阵微凉的秋风拂过,顾拾牵住了她的手,挡在风口朝她微笑,“要趁着这秋光多出来看看,谁晓得我何时就给关回去了?”
&esp;&esp;这话说得没出息了,她不太爱听,转过头去,他却十分了然似地笑笑,一手揽过她肩往沧池边走。夜风愈加地冷,从深而苍苍的水底翻搅出来,吹得两人袍襟猎猎作响。
&esp;&esp;两人沿水上浮桥走到了池中渐台,许多人都见到了,却都不敢阻拦。渐台不大,却甚高,两人攀到顶上的八角小亭上,仿佛御风飘举,胸襟为之一荡。阿寄走到高台边,手扶着白玉栏杆往下看,但见沧波千顷,月亮落入水中便碎成了千片,湛亮的微光直透入她的眼底。
&esp;&esp;少年从身后抱住了她,撒娇一般蹭了蹭她的脖颈,“今日风大。”
&esp;&esp;她点点头。心腔里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满满当当的感情在这月色澄明的一瞬几乎要溢出来,却又不得不忍住。
&esp;&esp;不知这一生还能有几个如斯的月夜?这般一想,便觉他的胆大妄为也可以原谅了。
&esp;&esp;“阿寄。”他轻声唤着,柔软的声音如细细的绒毛搔得她有些痒,“我时常忍不住想,你如果会说话就好了。”
&esp;&esp;她的身子一僵,却被他抱得更紧。
&esp;&esp;“你如果会说话,我就可以听见你亲口说,你喜欢我。”他将脸埋在她发间,又自顾自地笑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还有些羞赧,“你一定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esp;&esp;“可我有时候,又觉得你不说话是好事。”他的笑声安静下来,慢慢吐出一口气,“你不说话,我才有底气欺负你。
&esp;&esp;“姐姐,我想起来了。
&esp;&esp;“我们是不是见过面的?在雒阳南宫,阮太傅不在的时候,我偷了个闲……不过我已记不清你那时候的样貌了。”
&esp;&esp;风月沉默,山山水水拓印在宫墙里,连带着人也似一片单薄的纸,乘着月色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