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叫嚷还算,吼了这一嗓子,本来撑得住的人一下也都笑喷。
偏偏值台者本要将孙春恒扶进后台,谁知孙春恒仰头一看赵德虎跳下城楼继续追打,唬得自己手捧了掉落一半的大黑长胡子道具就往后面跑,而伴奏的乐队也来恶作剧,“及时”响起下一场《八蜡庙》的曲子,后台早就等得怒不可遏的其他武生演员也上了台,把个孙春恒迫得满台绕着上蹿下跳,也亏他灵活,居然让赵德虎追了他半天左勾拳右勾拳天马流星拳外加佛山无影腿也没再沾到他一根毛毛。
康熙看得哈哈大笑,李德全见机领了两个小太监到台前高呼一声“万岁爷打赏”,那赏钱就往台上直飞,连阿哥们也分别叫身边人往台上砸赏钱助乐,简直就跟下了一阵钱雨似的,倒把三阿哥看了个目瞪口呆。
台上的人可高兴死了,丞相和恶霸也顾不得打架了,跪在满地“钱毯”上冲着台下康熙和众阿哥们猛磕响头,有的人太过用力,抬起头来,额上、脸上还粘了几枚钱币,在灯火下颤颤反光不止,更加逗乐。
费德功在《八蜡庙》中本来就是个最后被群殴的恶霸角色,正好碰到前面公然掌掴诸葛亮这一幕,收起意想不到效果,众武生得了如此多赏钱,在擒拿费德功一场戏中分外落力,演得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只引得观者彩声如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先前狂笑了一场,一下精神百倍,到得后来索性趁乱混在扔赏钱的人群里,真正玩了个不亦乐乎,直至《八蜡庙》演完才知口渴,回头找人要水喝,不晓得哪个乌龟塞了一壶酒给我,我仰脖灌了一通,才回过味来。
也没品出这酒是哪一种,灌下去爽倒是满爽的,我的头却有些重,再定睛找乌龟是哪个,却发现是一直跟在十四阿哥身边的那个瘦白脸长随,又见十四阿哥瞅着我坏笑,我实在怕跟他打官司,装作若无其事把酒壶推回长随手上,定一定神,溜到康熙身后原位站定。
第四十九章
谁知二阿哥跟康熙卖了一晚上的乖,就差上桌子跳肚皮舞了,临到头来却还不放过我。
原来今晚接着《八蜡庙》后面还安排了一场南派京剧伶人演《三上飞》,因一般伶人再有底子,不过翻腾跳跃,及铁杆上、屋檐上功夫,而南派独出一宗,子弟能别出心裁花样翻新,或于正厅屋顶上设长绳一道,中悬短木棍三,上绳后翻腾、坐卧,献出各种身手,据称有令见者神涑魂夺之效,更有能者可设横绳一道,自台上斜贯正厅之柱端,或作空中飞舞,或一泻而下,极刺激极好看,但先有孙春恒拖场,后有费德功暴打诸葛亮,导致《八蜡庙》一出戏得赏钱无数,反复谢场,自然影响到《三上飞》的舞台布置时间,这当中就白多出一个空档,而康熙兴致正高,如何可以冷场?
好个二阿哥,就跟康熙提议要我献唱一曲,还拉了座旁四阿哥来作说客。
前面我玩的时候可能表现的太活泼,四阿哥目有凶光,他才看了我两眼,我就准备认输了。
神经病临床现象概论P222页记载,躁狂症患者多表现为情绪高涨,兴奋话多、动作多,自感脑子变灵活、人变聪明,说话时兴高采烈、眉飞色舞,感到精力旺盛,睡眠减少,注意力不集中,好管闲事,好发脾气。重者易激惹,甚至易怒,出现攻击行为,爱唱歌或要求他人唱歌——四阿哥我惹不起,躁狂症康复期患者二阿哥我就更不敢惹了,康熙又点首示意我要主动一点才够卡哇伊,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唱呗。
搞不清二阿哥是否有心整我,硬要我正式站上台去唱不说,还没等我想好唱什么,又带头领着大家给我鼓起掌来,声势大得房梁都要抖三抖,这不是欺场吗?
台侧乐团上来一个领班的,捧着册子问我要唱哪一出,得,当我这是上古代卡拉OK来了?
我跟领班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台上台下的人都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们,领班却是个上路的,始终气定神闲陪笑恭立。
我有心找碴找不到,眼睛一扫,乖乖个隆冬,见说御用闲人一等侍卫玉格格要当场献唱,除了康熙和阿哥们的座位前后为了安全还算留出空旷之地外,整个厅里,左三圈,右三圈,围了N多人来看,门外、窗外半黑半白晃着的都是脑袋,连戏班子的群众也满满挤在后台掀帘看热闹。
而台脚早安排好了由魏珠率领的撒赏钱太监小分队,一等我唱就飞钱呢。
我算计着总归是上天无路,入地没门,长吐一口气,向领班交待道:“麻烦这位老板帮我取面小锣来。”
领班一愣,但还是听懂后半句话小颠步跑去取了锣来给我,可是跑到我面前时候不知怎么手一抖,锣哐啷坠地,众皆哗然,领班唬得抖抖索索就要下跪给我赔礼。
我抢着出手在他肘下一托,笑道:“多谢老板。”顺势让他转身走下,这才轻巧巧一俯身,把锣从地上拎起来。
在现代,我曾经下过苦功练声,弋阳腔的练声要练到全场都听清的程度,讲究唱念要让三楼后排观众不感到声音细弱,花厅前排座间又不觉得刺耳,才显功力,而年玉莹的嗓子我试过几次,尽管天生嗓音条件达得到高亮宽三字齐全,能唱高调门,但毕竟不如经过系统训练的,要达到这种程度恐怕比较困难,何况我学的戏在康熙他们这些听戏听成了精的行家面前至多不过是速成班水平罢了,所以我一定要出奇制胜,方能顺利过关!
京剧演出伴奏的六种主要乐器:京胡、南弦、月琴、单皮、大锣、小锣,我虽做不到六场通透,好在于小锣上略知一二。
想定唱词,我先冲康熙座位方向施施然行了礼,示意这就开始,不料二阿哥鬼叫一声,极兴奋的挥一挥手,魏珠立马带着小太监朝台上撒了一阵赏钱,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我一时站在台上哭笑不得,无法决定是拿锣接钱好呢?还是挡钱的袭击要紧?
待二阿哥坐回座位,我右足虚抬,全部重心落在左足上,下身侧立,上身半扭过九十度,先表现出一个男装女相的柔美,然后才面冲外,平伸右手,将小锣一声一声慢慢打着,等到锣声打住,场上已经完全静下来。
我做了一个陨霜手势将小锣无声贴地放平,这才回腰提气开腔缓缓念唱:“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想着你的心想着你的脸——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唱出同时,我左手兰花掌,右手持扇手,走了一个小边,眼神够不够旦角那般“媚”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台下十阿哥猛然打翻了桌面一壶满酒,身边下人慌着要给他擦衣,他却嫌那人挡住视线,一手把那人推开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