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如此美梦,叫人长醉不愿醒。
云不意睁开眼睛,愈都的山水风光早已远去,身前是浩荡辽阔的战场,地上残肢枯血无穷无数,像一条残酷的道?路,铺向视线尽头。而在白骨垒成的高坡上,竖着一杆残破的旗帜——
夕阳晦暗,残旗招展,如同梦境最后的锚点。
云不意身上还穿着梦里裁制的新衣,正红色,琨着毛边,靴子的厚底踏过粗粝的地面,脚底竟被硌得?生疼。
他缓慢行至坡下,仰望上方,只见旗杆上握着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手的主人已然死去,盔甲、面容皆被鲜血浸染,唯有拧紧的眉毛能看出他的不甘。
云不意在?一片血污中认出了他,是常谙。
云不意没有走到坡上,那样实在?太不敬组成?高坡的战士。
他继续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周遭景色丕变,自战场变成?了青山绿水。
山水前有重建的愈都,山水和愈都之间有几座并?立的新坟。
又是一年雨季,雨水将天地洇得?晦暗。
一名身着青衫,打着油纸伞的少年走到几座坟前,挨个除草掸尘,然后在?伞下放一只小铁盆,将带来?的纸钱烧尽。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头,没有落泪。
云不意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觉得?他有些熟悉。
做完这?些,少年站起身,突然像察觉到他的目光,将伞倚在?肩上,慢慢回过身来?。
于是云不意看见了自己的脸。
少年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眉宇间却有着与他绝然不同?的晦涩沉寂,他的双眼也似一潭死水,脖颈上更有一圈红色的缝补痕迹,仿佛头身曾经分离,又被人妙手缝合。
他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时一怔,旋即微微弯腰行礼。
云不意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却像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梦境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致使空间轰然破碎,残缺的画面映在?雪花般的碎片里,洋洋洒落。
云不意伸出手去,只碰到了一片冰凉,耳边却悠悠飘来?一声轻柔的——
“多谢。”
那不是少年的声音,或者说,不是他云不意的声音,而?是好?几道?声线融于一体?,有低沉的,有清亮的,有温柔的,因?语速不同?而?见错开来?,其中三道?于他而?言颇为熟悉。
它们分别属于云长生、常谙和冷焰,而?剩下不熟悉的那几道?,应该是云不意……是那个少年真正的义父与舅舅的声音。
大约是入戏太深,云不意下意识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抓住。
很快,那人用力将他一扯,他便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从背后拥抱上来?,仗着身高之利把?云不意牢牢扣在?胸前,下巴抵在?他肩头,轻声道?:“别追,那不是你的人生。”
云不意恍然惊醒,偏头看向肩上那张脸,乌发?雪肤,眉眼深静。
他条件反射唤道?:“冷天道?……”
话音未落,突然卷起的风吹得?云不意闭上眼睛,待他再睁眼,已经恢复为真身——不是小精灵体?型的草苗,也不是生有许多藤蔓般的分枝的灵草,而?是一棵扎根在?云雾水汽之间的……树。
云不意呆滞半晌,做出了朴素且充满力量的反应:“我?靠靠靠靠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