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附近没住的地方,进县城,罗家楠带欧健就近找了家招待所。标间条件有点次,桌椅板凳皆是一副年久失修的尊容。写字台缺了个角,差点给罗家楠的羽绒服外套剐一口子。窗帘拉不动,欧健一使劲,“咔”的给拽下来了,兜头呼了一脸的灰。
听他跟那“呸呸呸”往出呸土,罗家楠笑着点上支烟,靠到床头翻手机信息。苗红那边发来消息,说第一遍口供筛完,表面上看着没问题的先给放了,就留下道具师和开枪的龙套。他们是目前最值得怀疑的对象,真要有人买凶杀人,得同时买通这两个人才行。
给师父回完消息,他看欧健满世界踅摸,问:“嘛呢你?捡金子呐?”
欧健抬起头,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刚看……有只蟑螂爬过去了……”
“没事儿,爬不到你嘴里去。”
罗家楠略感嫌弃。共事的这些日子里,他发现老三虽然菜但确实是个有上进心的好青年,就是性格稍微有点龟毛。要说真有洁癖也行,跟夏勇辉似的,休息室打死不进。可欧健不是,休息室照样睡,进屋却跟那挑挑拣拣——从这床拿个枕头,那床拿个被子,然后用自带的枕巾垫上,冬天还得穿着外套睡。让其他部门的人看了,都说这小子有点欠练。
用欧健自己的话来说是刑侦电视剧看多了,以为警察都电视里那样:一身笔挺的制服,从头到脚一股精英范儿,三天不睡觉还能火速行动缉捕嫌疑人。到他自己干上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别说三天不睡觉,一天一宿不睡觉试试?走路都打晃。刚进重案组的时候他完完全全就是个小白脸,几个月下来是脸也黑了人也糙了,制服扔柜子里,不到开全局大会和党政文明建设学习会根本想不起来穿。
听他抱怨比同龄人老的快,吕袁桥把自己当初在检察院工作时拍的证件照翻出来给他看。欧健看看照片,再看看眼前的二师兄本人,瞬间露出绝望的表情。以前的吕袁桥不说嫩的一掐一出水吧,起码也是个气质温和的阳光青年,然而跟重案组里摸爬滚打了四年多,他现在脖子上挂条金链子妥妥的黑叉会大哥。审人的时候眉毛一拧,“凶神恶煞”四个字立马具象化。
事实上他看重案组里每个人都差不多是这种感觉。即便是平时少言寡语的付立新,安安静静的缩在角落里的办公桌前,神态坐姿也隐隐流露出刑警生涯刻下的痕迹——是刻意压制的狠戾,是与犯罪分子勾心斗角练就的警惕,是见多了鲜血与死亡的无奈,以及,未被岁月蹉跎殆尽的血性。
另外在组里的这些人中,他最佩服罗家楠,也最怕对方。办案子遇到困难,找大师兄帮忙一点问题没有。可罗家楠的脾气忒爆,说窜儿就窜儿,一句话不对能给他骂到原地去世,对他的要求比苗红这当师父的还苛刻。跟着罗家楠是能学到东西,不过动不动被骂到灵魂出窍,没身钢筋铁骨还真扛不住。
“大师兄……你……饿么?”欧健是真饿了,中午饭没吃完就被罗家楠从办公室拎了出来。
罗家楠挑眼看看他:“你想吃什么?”
欧健不敢挑剔,怕他骂自己叽歪:“……随便,吃口热乎的就行……”
“刚停车的时候看对街有个拉面馆,你去打包两份套餐上来,我懒得动弹了。”
“那……你吃什么?”
“随便。”
“哦。”
欧健转头往门口走,刚走了两步又听罗家楠说:“不要面啊,来个盖饭。”
“好。”
又走没两步,那位大爷再次开口:“不要辣的,我媳妇不让吃。”
“知道。”
门开,身后第三次传来慢慢悠悠的烟嗓:“油大的也不要,有大块肉的不要,也别点纯素的,要不就……嗨,随便吧。”
背冲罗家楠,欧健放心大胆的翻出个白眼——哥,您也太难伺候了吧?这不要那不要,还随便?您看我像随便么?
进拉面馆对着菜谱灯箱上下左右看了三遍,欧健转头问老板娘:“那个辣椒炒肉盖饭,能做不辣的么?”
老板娘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不能。”
“那就……鸡肉土豆盖饭吧……”
“土豆没了。”
“蘑菇炒肉盖饭?”
“没蘑菇了。”
“西红柿——”
“西红柿也没了。”老板娘抢下话。
欧健心说您这要什么没什么,好意思开店?没辙,他无奈道:“那您看有什么随便给做俩盖饭吧,不要辣,打包。”
没过十分钟,老板娘端出两份大白菜炒鸡块盖饭。欧健不吃叶菜,一看这个,顿时皱起眉头。可人家做都做了,只能待会吃的时候把白菜都孝敬给师兄。
拎着饭盒出来,正想往对街走他忽听斜后身传来婴儿的哭声。刚开始以为是猫叫,结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的摸出手机打开电筒,转身朝夜幕之下黑黢黢的绿化带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