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有什么资格乱发议论?”终端显示的脸变成了一张连连冷笑的教授的脸,典型的学术圈子里的势利嘴脸,“你的全部教育只在军事方面,其他方面只有一张利嘴还行。你还写了本畅销书,成了一种什么宗教。但就凭这些,你就以为自己了解坡奇尼奥啦?”
安德闭上眼睛。“也许我错了。”
“可你相信你是正确的。”
从声音里,他知道她已经恢复了她的本来面目。他睁开眼睛。“我只能相信我的直觉,简,未经分析直接产生的判断。我不知道坡奇尼奥在做什么,但那个事件肯定有明确的目的。不是出于恶意,也不是残忍。他们是拯救生命的医生,而不是夺走生命的屠夫。”
“我早猜到了。”简轻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去那个限制人类发展的星球,看看那里是否适合虫族女王。你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理解猪仔。”
“就算你说得对,我还是去不了。”安德道,“移民是受严格限制的,再说,我又不是天主教徒。”
简翻了个白眼。“如果不知道怎么把你弄过去,我还会跟你磨这么久的嘴皮子吗?”
另一张脸出现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不如简清纯,也不如她美丽。她的脸庞线条很硬,神情冷漠,眼神聪慧,极具穿透力,嘴唇的线条只有长期忍受痛苦煎熬的人才会有。她很年轻,却有老人的神情,让人看来暗暗心惊。
“这是卢西塔尼亚的外星生物学家——伊凡娜娃·桑塔·卡特琳娜,大家叫她娜温或者娜温妮阿。她请求给她派一位死者代言人。”
“她怎么这副神态?”安德说,“出什么事了?”
“年纪很小时死了父母,近几年来另外一个人成了她事实上的父亲,她像爱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爱那个人。此人刚刚被猪仔杀害,她希望你能为他代言。”
看着她的脸,安德一时忘了虫族女王,忘了坡奇尼奥。明明是张孩子的脸,却带着成年人才能体会的痛苦。这样的脸他以前见过,那是在虫族战争的最后几个星期,他被逼得超出了自己的忍耐极限,一场又一场地战斗,在游戏中,但事实上却不是游戏。战争结束时他看到了这样的脸,那时他才知道他的训练其实不是训练,他的每一场模拟战斗都实实在在发生了,自己是通过安赛波指挥着人类的舰队。那时,当他知道自己彻底毁灭了虫族,当他知道自己无意间做出了灭绝种族的行为,那时,出现在镜子中的就是这样的脸——痛苦的脸,太沉太沉的痛苦,超过了他可以承受的极限。
这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娜温妮阿经历了什么,竟然有如此深重的痛苦?
他听着简复述娜温妮阿的生平。简说的是数据,但安德是死者的代言人,他能够设身处地体会他人的感受。这是他的天赋,也是他所受的诅咒。正是这种才能使他在战争中具有无与伦比的指挥才能,无论是领导己方的士兵——更准确地说是孩子——还是猜测敌人的动机并战胜敌人。也正是由于这种才能,从娜温妮阿冷冰冰的生活事件中,他猜出了——不,感受到了父母的死以及成为圣人让娜温妮阿如此孤立于人群;感受到了她又是如何投身父母的工作,从而强化了自己的孤立。他知道提前成为外星生物学家这一成就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也知道皮波沉静的父爱和包容对她的意义,懂得她对利波的友谊发展到了多么铭心刻骨的地步。卢西塔尼亚上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娜温妮阿,但在天寒地冻的特隆海姆星球,在雷克雅未克的这个窑洞中,安德·维京理解她,爱她,为她流下了泪水。
“你会去吗?”简悄声问。
安德说不出话来。简是对的,之前他也想去的。作为异族屠灭者安德,他要看看卢西塔尼亚的环境是否理想,能不能将虫族女王从她三千年的囚居中释放出来,赎清他孩提时代犯下的罪孽。作为死者代言人,他要竭尽全力理解猪仔,向人类解释他们的动机,使人类接受他们,把他们当作异族,而不是当成异种来加以憎恨和畏惧。
可是现在,他又有了另一个更深的理由。他要照看这个名叫娜温妮阿的姑娘。她是那么聪颖,那么孤立,怀着那么深的痛苦,背负那么沉重的罪孽。从她身上,他看到了自己被夺走的童年,看到了直到今天仍然埋藏在心里的痛苦的种子。卢西塔尼亚远在22光年以外,他的旅行速度只比光速稍稍慢一点,但即使如此,等他来到目的地,她也已经快40岁了。如果能够,他恨不能现在就出发,以安赛波的速度立即飞到她的身旁。不过他知道,她的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逝,痛苦将一直留在她心里,等待着他的到来。他自己的痛苦不也是这样吗?年复一年,永无尽头。
他止住了泪水,情绪稳定下来。“我多大了?”他问。
“从你出生到现在已经过去3081年了,但你的实际年龄只有36岁118天。”
“我飞到时娜温妮阿多大?”
“39岁,误差前后不超过几星期,取决于出发日期和飞船速度。”
“我想明天动身。”
“安排飞船需要时间,安德。”
“特隆海姆轨道上没有吗?”
“当然有几艘,定于明天出发的只有一艘,运载斯克里卡鱼前往赛里里亚和阿米尼亚。”
“以前我没问过你我有多少钱。”
“这些年来,我拿你的钱投资,干得还不坏。”
“替我把飞船连同货物买下来。”
“到了卢西塔尼亚,你拿那些斯克里卡鱼怎么办呢?”
“赛里里亚人和阿米尼亚人拿那些玩意儿派什么用场?”
“用处可大了,这种鱼一部分可以吃进肚里,另一部分还能做成衣料穿在身上。他们出的价钱,卢西塔尼亚可没人出得起。”
“那我会把它们送给卢西塔尼亚人,死者代言人在他们那个天主教殖民地肯定不受欢迎,这份礼物会让他们态度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