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罗冷笑一声。奥尔拉多又说话了:“还不如这么说,我们不快乐,因为父亲不久前还活着。”
埃拉和米罗显然持相同看法,但另一个房间里的金又嚷嚷起来:“什么都别告诉他!”
“过去他伤害了你们?”安德轻声问。格雷戈的尿已经凉了,腿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动弹。
埃拉答道:“如果你问的是他打没打过我们,答案是‘没有’。”
在米罗看来,事情进展得太快了一些。“金说得对。”他说,“家里的事跟外人没关系。”
“不。”埃拉道,“跟他有关系。”
“怎么跟他有关系?”米罗问。
“因为他来这里就是要为父亲代言。”埃拉道。
“为父亲代言!”奥尔拉多道,“Chupa pedras!父亲刚死还不到三个星期!”
“我原本已经在路上了,来为这里的另一位死者代言。”安德说道,“但的确有人请我为你们的父亲代言,我会替他说话的。”
“不是替他说话,而是斥责他。”埃拉说。
“是替他说话。”安德回答。
“我请你来是想让你说出事实。”她气愤地说,“说出父亲的事实就是斥责他。”
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最后,金慢慢走进门。他谁都没看,只瞪着埃拉。“是你叫他来的。”他轻声说,“你!”
“来说出事实!”他的谴责明显刺痛了她,尽管这些谴责并没有出口:背叛自己的家庭,背叛教会,招来这么一个异教徒,让他去揭露小心掩盖了这么长时间的真相。“米拉格雷的所有人都那么好、那么体贴。”她说,“老师们对咱们的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比如格雷戈的偷窃,科尤拉的沉默——她在学校里一个字都不说——可那些当老师的却提都不提。人人都装模作样,把我们当成普普通通的正常孩子——加斯托和西拉的孙辈嘛,又是那么聪明,对不对?家里出了一个外星人类学家,所有外星生物学家都是咱们家的人!真光荣,真有面子。大家只管别过头去不看,哪怕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把母亲打得走不动路!”
“闭嘴!”金大吼道。
“埃拉!”米罗道。
“还有你,米罗,父亲朝你破口大骂,那些脏话骂得你逃出家门。你跑呀跑,跌跌撞撞的,因为你眼睛都看不——”
“你没权利把这些事告诉他!”金说。
奥尔拉多跳了起来,站在房间正中,用那双非人类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大家。“这些事你们还打算捂着瞒着吗?”他轻声问。
“你担什么心?”金说,“他从来没把你怎么样。你只管把眼睛一关,戴上耳机听舞曲,听巴赫——”
“关掉眼睛?”奥尔拉多说,“我的眼睛从来没关上。”
他猛地一转身,走到大门对面最远处墙角的终端边,啪的一下打开终端,拿起一根线缆,插进右眼窝的接口。这不过是个简单的电脑对接,却让安德想起往事,想起一个巨人的眼睛被撕裂开来,一点点渗出眼窝,年幼的安德继续往眼睛深处挖呀挖呀,直到掘进巨人的大脑,直到巨人訇然倒地。他怔了一下,明白这只是回忆,是自己在战斗学校玩过的一场电脑游戏。三千年前的往事了,但对他来说,时间仅仅过去了二十五年,还不够久,记忆还栩栩如生。正是掌握了他的记忆和噩梦中巨人的死亡,虫族才能够发给他信号,最终把他引到虫族女王的虫茧面前。
简的声音将他重新拉回现实。她在他耳中低语:“如果你不反对的话,等他连上了,我把存在他眼睛里的资料全部拷贝下来。”
终端上空出现一幅图像,不是立体的,像是浅浮雕,正是单独一个观察者眼里见到的景象。图像里的房间就是现在大家所在的房间,观察点就是奥尔拉多刚才坐的地方,显然这是他一贯的位子。房间中央站着一个大块头男人,孔武有力,杀气腾腾,正挥舞着胳膊,朝米罗破口大骂。后者一声不吭,低着头,没有任何怒气发作的迹象。没有声音,只有图像。“你们全都忘了吗?”奥尔拉多悄声说道,“忘了当时的情形吗?”
终端图像上,米罗终于转身夺门而出,马考恩赶到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叫骂不停。接着他转身回到房间,站在那里喘着粗气,像一头在追赶猎物的过程中大耗体力的猛兽。格雷戈奔到父亲身边,拽着他的裤腿,朝门外嚷着。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模仿父亲那些辱骂米罗的残忍的字句。马考恩一把扯开小儿子,气势汹汹地朝后面的房间走去。
“没有声音。”奥尔拉多说,“但你们听得见,对吗?”
安德感到格雷戈的身体在他膝头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那儿,一拳,哗啦一声——她倒在地上。你们自己的身体上有感觉吗?和她的身体撞在地上时同样的感觉?”
“闭嘴,奥尔拉多。”米罗说。
电脑生成的图像终止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把这些存下来了。”埃拉道。
金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是我杀了他。”他抽泣着说,“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你在说什么呀?”米罗恼怒地说,“他是病死的,遗传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