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纸条是依然在她书包里发现的,依然根本不知道它如何到了她书包里,根本不知道侨生哥哥是啥时候放到她书包里的,但她确认那真是侨生哥哥写的。
自从那次“捉奸”事件后,依然总算懂得了要辨认笔迹。拿到这张纸条后,她就仔细辨认了笔迹,确认无误后,她就去了一次韩侨生的宿舍,果然在褥子下面找到了那幅画。
就是那张以龙凤湖水和苇丛为背景,画着农家少女骑牛背,题名为《秋天》的水粉画。
依然一展开画幅,一眼就看出上面那个穿绿色碎花布衣衫骑在牛背山上凝望远方的少女就是自己。她把画紧紧抱在胸前,眼泪滚滚而下。
是韩侨生,这个远方来的知青,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赎自己,指点自己,让自己终于有了勇气,试着去面对人生的苦难。
如果丰家不修新房,丰家就不会断粮,也许缪春香就不会来逼她做贼,那么,她易依然,就会平平淡淡地生活在龙凤湖,过完她平凡而简单的一生。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了。
那天晚上,邓秀云把依然和沛然捉住后,押回易家。
盛怒的邓秀云要立刻把两人交到队里去,以偷盗定她们的罪。
易树云却不同意,说:“你傻啊?易依然是你养女——对!她是易依然,不是丰依然,你那样做,丢的是谁的脸?而且,你让她坐牢去了,或者咋了,你忘了你花的钱吗?那一千块钱不是打了水漂了?”
经父亲一说,易小军好像也懂了,哭道:“我不许你弄依然妹妹去坐牢,我不准!你让依然妹妹去坐牢,那我也去坐牢!”
邓秀云赶紧捂住易小军的嘴巴:“你胡说啥?”
既然决定不让她面对国法,那就面对家法吧。
邓秀云就让依然罚跪。
院中青石板地面上铺着碎瓦片,邓秀云让依然跪在碎瓦片上,交代她一直跪到天亮。
然后,邓秀云和易树云就押解丰沛然去了丰家,让易小军监督依然。
易小军一见父母走了,急忙给依然说让她起来。“我去院门外把着风,看他们回来了我咳一声或喊一声或弄出啥声响,你就赶紧跪下,这样不就可以少跪许多时间吗?”
依然很惊讶易小军平时表现特傻,这会儿怎么忽然聪明起来?
但依然不愿意起来,不愿意弄虚作假,她恨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她愿意用双膝的疼痛惩罚自己,为自己赎罪。
那天晚上,依然跪在院中,她想明白了:这里待不下去了,她要离开这里,离开龙凤湖,远走他乡。
她还没有想好去哪里,她想不好。
去找侨生哥哥吗?她依稀听侨生说过,他老家在扬州。可是扬州在哪儿,依然并不知道。
去找嫣然?她也没有去过嫣然那儿,并不知道嫣然具体在哪里。
就算没有去处,她还是决定要走,因为她在龙凤湖混不下去了。
世界这么大,地球这么大,我们的主角易依然,这个十五岁的农家小姑娘,居然没有她一个立锥之地!
她虽然知道偷钱偷粮是错误的,是犯罪,但她还是又从邓秀云的匣子里拿走了一百元,她得有路费,她知道,没有路费,她是没法离开的。
她心想默默对邓秀云说,对不起,妈妈!我知道我这样做对不起你,我也知道这会让你很伤心很难过,我也知道你们当初花那么多钱把我买了来,就是想让我给小军做媳妇,但我不能做小军的媳妇,我不喜欢他,我对他好只是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这些钱,包括我拿走的那一百多斤粮,我将来一定会还你们的!
那天晚上,依然原本决定等易家人睡着了,她就从窗洞逃走。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邓秀云总不睡下,一会儿又出来,一会儿又出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把她的猫狗弄得呜呜直叫。
依然早已把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放在房后的柴堆下。
她知道,邓秀云一般晚上不会来她的房间,也不出院门,她有心病,她怕黑,怕鬼。
可是那天晚上,邓秀云偏偏来敲她的房门。依然早已吹灭了灯,坐在黑暗中等待时机。
邓秀云在门外把门敲得山响,边敲边喊:“依然依然!”
依然装着睡眼朦胧地问道:“什么事?”
邓秀云说:“我看你睡了没?”
依然揉着眼睛,把门开了一条缝,说:“我已经睡下了。”
邓秀云转身离去,丢下一句:“早点睡,明早早点起!”
“嗯,”依然应道。
依然知道,她这就是来监督她,看她有没有又溜出去做啥。自从湖边那件事情以后,邓秀云时不时地晚上会来查她。
邓秀云查过以后,就回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