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雷震那双深邃得几乎看不到尽底,却散发着一股大丈夫气概,当真是坦坦荡荡俯仰天下的眼睛,黄景升真的呆住了。
“雷震我知道你怕死,我也知道你是个英雄,可是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怕死,是英雄吧?”
黄景升抛掉自己的手枪,他再次用力抓住了雷震,他抓的是那样的用力,用力得就好像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在水里抓到了一根可以救命地木头。他嘶声叫道:“你看一看,那不是四五个人,是四五百号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都有爹娘要去奉养啊。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即可以守住阵地,又能救他们一命?我知道如果放任他们带着日本上走上阵地,可能我们二百师就会全军覆没,但是……”
“雷震,我求求你,救救这些兄弟吧!”
在放声狂吼中,黄景升这位从雷震一进入军营,就对他照顾有加的大哥。这位在战场上面对敌人,以副团长的身份却总是冲锋最前,当真称得上骁勇善战的军人、爷们,当着鬼才的面,当着站在前沿战壕里的所有军人面,竟然双膝一软,狠狠跪倒在雷震面前。他昂着自己的头,死死盯着雷震的眼睛,嘶声道:“我可以接受自己的部下和兄弟在战场上为国尽忠光荣战死。但是我真地无法接受,让自己的部下,去屠杀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的兄弟这样的事,雷震,你要明白,一万人是命,四五百人,也是命啊!”
“大哥你这是在干什么?”
雷震真地惊呆了,这可是他最尊敬的大哥,他雷震又有何德何能,能受得起黄景升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军人的跪拜大礼?雷震拼尽全力想要把黄景升拉起来,可是黄景升却伸手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膝,无论他如何用力,不要用说是把黄景升拉起来,就连自己想跪下去都无法做到。
就在这种情况下,黄景升的话,继续轰进了雷震的耳朵里:“雷震,我知道你抢着带领特务排,去防守第一次防线,是想把屠杀同袍兄弟的罪名,背到自己的身上。你是想替我这个大哥,做出最难的决定,甚至是替我这个大哥,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被万众唾骂啊!你的心意我全都知道,但是……雷震你这么聪明,平时无论有什么我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想不透的难题,你总是能很快的找出解决的方法,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你总是让我觉得很值得依靠,今天你就不能再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让我们可以既守住阵地,又能抢回那批兄弟吗?雷震,我跪在你的面前,就是代那四五百个兄弟,代那四五个兄弟的家中父老,求你手下留情,留你救他们一命啊!!!”
听着黄景升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和态度,在请求他救那些手里拿着木棍,正在向五九八团驻守阵地逼进的四百多人一命,如果可以的话,雷震真地想点头答应。但是,他清楚的知道,纵观人类历史文明的推进卷轴,不知道有多少名将曾经在战场上使用过这种惨无人道的攻坚战术,也不知道有多少名将,在面临这种战术时,因为一念之仁,败邦亡国!他雷震只是一个后生小子,又有什么方法,能够超越历代名将,在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情况下,破解这样一个必杀死局?
“那些兄弟被日本人用枪逼着,可是他们仍然想办法走得很慢,我看从河对岸走上阵地,还至少需要二十分钟,在这段时间我们一起群策群力,应该能找出办法。”
看着听到自己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的黄景升,雷震双手用力,把黄景升从地上拉了起来,就在黄景升嘴唇嚅动,想要再说什么的时候,雷震的右手,已经斜斜砍到了黄景升的颈部。
伸手抱住身体软软倒在自己的怀里的黄景升大哥,雷震环视全场。放声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坚持对工兵团俘虏开枪的人,是我雷震,不是黄景升副团长!黄景升副团长不是没有想阻止我,但是却被我打晕了,带领特务排开枪地人,也是我雷震,将来上面是奖是罚。是杀是纵,全是我雷震担着,和黄景升副团长没有半点关系!”
把黄景升珍而重之的交付到警卫员的手里,雷震转头望着已经通过临时建成的浮桥,走到这片河岸上的工兵团官兵,雷震沉声道:“鬼才,立刻通知特务排,到这里集结!”
鬼才第一次在战场上,没有立刻执行雷震这位亦师亦友的上司命令,他低声道:“师父。大哥。排长,你要明白,这个命令一下。无论同古保卫战最终如何收场,也不管军事法庭如何判决,痛失亲人的家属不会原谅你,国人不会理解你,芸芸众口更会让你变成一个秦侩般应该遗臭万年受尽万众唾骂的人物。这样做,真地值得吗?”
“值与不值,不是军人应该考虑的问题,我需要衡量的,是该与不该。至于后世公众会如何评价我雷震这个人”,雷震昂起了自己的头。他盯着天空中一缕随风而舞,带着说不出来的写意与逍遥的白云,轻声道:“虽然千万人,吾独矣!”
鬼才用最尊敬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轻轻吸着气道:“师父,你不会孤独,如果将来你注定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有我这个徒弟陪着你!”
“我真的很庆兴。能成为您的徒弟,以前我跟您学的是兵法,是战略,可是在今天,您教会了我,如何去当一个真正地男人。谢谢了,师父,谢谢了,大哥,谢谢了,排长!”
说完这些话,鬼才对着雷震认认真真地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开了,他不能不快一点离开这里。
“我是搞怪的鬼才,我是整死人不偿命地鬼才,我是损人不利己的鬼才,我这样的人物……”鬼才挥手从自己的脸庞上带过,用最可能自然的动作,扫掉了眼角的一些东西,“我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流马尿呢?就算是真的有,也一定是眼睛里吹进沙子了。”
站在战壕里,望着那些在日本人的枪口威逼下,越走越近的工兵团军人,特务排地官兵,已经可以隐隐听到他们绝望的哭叫,看清楚他们脸上一次次流出来,却连伸手去擦都不敢的泪痕。明明知道手里的只是一根没有任何意义的木棍,可是为了能多活几分钟,他们还必须要象举起步枪一样,把木棍斜斜举起。
看着他们排成一排,向前挺进的动作,当真是有着说不出来的滑稽,偏偏又带着说不出来的残酷。随着一点点向五九八团阵地靠拢,这些人的脚步也越来越慢,无论如何,他们毕竟是中国军人,他们都清楚地明白,如果这样带着身后的日本军人走上鄂春克阵地,将会对二百师带来如何不可逆转的后果。
看着那一个个被串在一起,脸上沾满了泪水和鼻涕,当真是说不出来的可怜的同袍,站在雷震身边的孙尚香,突然问道:“雷震,如果我也站在对面的队列里,你会不会想办法救我?”
听到这个问题的兔子,脱口道:“我会!”
孙尚香摇了摇头,她的双眼仍然盯着雷震的脸,锲而不舍的道:“雷震,告诉我你的选择,无论是什么答案,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行。”
雷震道:“我不知道!”
孙尚香的脸上,有点失望,也有几分淡淡的欢喜,已经把专注力都投放到那些越走越近的中国军人和日本军队身上的雷震,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分析孙尚香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的用意。只有鬼才在一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对着孙尚香挑起了一根小拇指,在那里晃啊晃的,直到晃得孙尚香顺手抄起一枚没有拉开保险的防御型手榴弹,把它毫不留情的狠狠砸到了鬼才身上。看到鬼才痛得滋牙咧嘴,对她做出连连讨饶的动作,孙尚香才露出了一丝“算你小子识相”的表情。
就在孙尚香和鬼才的小动作中,那批工兵团被俘虏的军人,也慢慢走到了距离鄂春克前沿阵地,只有一百五十米的位置上,一步步计算着彼此地距离。雷震的右手,也缓缓的举起。
“记住,这种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彻彻底底。”
在大山里孤独了生存了几年时间,用自己的双手和风霜雨雪去战斗,用自己的双手和野兽去搏杀,见惯了大自然适者生存法则的雷震。够狠!
“一旦我下令开枪,你们首先要攻击的目标,就是那四百多个把敌人引上阵地的俘虏,而不是在他们身后地日本军人。日本军人想逃跑,可以,但是那些俘虏,绝对不能放任一个冲上我们的阵地,也不能让他们再逃回日本军队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