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就像是拦在高速公路上的一只癞蛤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再说了,你找利孝通能有什么意义?”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心里话,对于许乐这种平静诚恳之中藏着无穷拧狠的性子,她早已生出欣赏赞叹之意,然而联邦这个社会只在乎实力。
——金钱地位权力甚至是军队中的势力,都是实打实的实力,但实力却从来不会包括个人的武力,除非那个人的个人力量能够像费城李家那位军神一样,凌驾于一应规则之上。许乐再如何能打,现时阶段的他,距离高高在上的七大家和联邦科学院这种庞然大物,依然有着无数个星系的距离。
“甚至邰夫人都会在这件事情上面表示沉默,一来你并不是邰家的人,二来这是利家的计划,她或许能感觉到其中的巨大利益,但她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做出破坏对方计划的决定。”
“联邦七大家共存数万年,靠的不是年年战争,而是彼此之间的妥协与共存,说到底,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他们在政治界挑选的合作者可能不同,但他们不会因为这些分歧,就轻启战端。”
“联邦七大家,至少已经拥有了几百年的和平,彼此之间的联姻也并不少见。你是许乐,你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你不姓钟,也不姓林,更不姓邰……你怎么可能和姓利的家族抗衡?”
“如果你真是我的男人,或许这件事情还有些转机,不是说你可能把实验室里的数据抢回来,而是指你不会被这件事情拖累进监狱。”
邹郁再没有一丝隐瞒,直接将所有的可能性分析给他听。许乐沉默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那双不大的眼睛微微眯着,缓声说道:“最开始在沈老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我曾经对自己说过,自己可能是遇着了一个怪人,还曾经非常自嘲地想到,总不可能这个怪人会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关门弟子,把所有衣钵传给我。”
“没有想到的是,沈老教授在遗嘱里居然真的把那间实验室给了我。”
“且不说实验室里的数据,对联邦第一代机甲的作用,能够让沈老教授死后,依然能被联邦里的普通公民们永远记住……”许乐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说道:“就算那间实验室里只有几张破纸,我也不会让别人把这几张破纸抢走。”
邹郁沉默,明白了许乐的意思,就像数万年前那个遥远的皇朝时期很出名的一句话:君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
这句话用来形容许乐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如何精准,但情绪上没有太大的差异。对于逝去老人那种毫无来由的信任与重托,除了还赠以毫无犹豫的坚持以外,别无它途。
联邦七大家和那些政客可以玩弄权谋,彼此妥协或退让,在此处让你三分,在彼处谋取默认中的权益,这都是手段。而许乐没有玩这些的资格,也没有这种想法,他无路可退,只好一路向前。
黑色汽车停在了国防部西山大院侧门处,阴影里全副武装的军人正在站岗,没有任何人向这辆汽车投来注视的目光。邹郁放下电话,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许乐一眼,说道:“匹夫一怒,也要怒的有理由,知进退。朴志镐虽然是他的人,但这件事情并不见得就是他做的。”
许乐受教,低头应道:“明白,你放心。”
邹郁叹了口气,隐约看着西山大院内有人影走来,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轻声地说了一个地址,然后认真地看着许乐,说道:“你要记住,我的预产期还有几个月,你既然答应了要照顾我,就要安安全全地回来。”
许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生起了一丝睽违已久的淡淡伤感,如果真和联邦科学院和利家正面对抗,刚刚杀了人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再回到望都那间简单的公寓?
……
黑色汽车离开了国防部西山大院,向着邹郁提到的那个地址驶去,从后视光屏里看到邹郁已经被一位中年妇女和邹侑接了过去,他放下了心。
在首都特区时而安静时而繁华贵气的建筑间行驶,许乐思考片刻之后,用车载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片刻后,他听到了靳管家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
“邰之源说,如果我碰到麻烦,可以给你打电话。”
许乐的右手握着流线形的话筒,他是一个诚挚朴实的年轻人,但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迂腐的家伙,当初首都太空港,钟夫人的那张名片一直还放在他的口袋里,这充分说明,在某些特定时刻,他愿意低下头,去寻觅这些真正大人物们的帮助。
危急关头,还要一味的清高自诩,不求外力,单刀厮杀,那是愚蠢,不是什么优秀的品质。
然而听着话筒里靳管家微微清淡,像极了兑水果汁味道的回话,许乐的表情渐趋凝重,脸颊旁的话筒似乎也冰冷了起来。
明天向邰夫人汇报?
许乐在电话交谈中没有隐瞒什么,直接将邹郁的推测以及自己想要保护的实验室数据的重要性说了出来,可是那位靳管家依然清清淡淡地回着话。
联邦七大家,事涉铁算利家全力以赴想要获取的利益,靳管家自然不能对许乐做出哪怕一个字的应许,这是许乐能够想到的事情,只是那种语气,让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明天来不及了。
虽然三部主任今天白天说,要到后天,实验室才会被封存,但许乐清楚,朴志镐的死讯一旦传开,自己很难再进入研究所,而对方也一定会加快攫夺实验室数据的脚步。
如果不出意外,那名明显有科学院背景的研究所技术主管,明天清晨便会拿着董事会的书面命令,直接接管沈老教授的实验室,将里面关于量子可测方面的一应数据全部移走。虽然这一点明显违反了沈老教授与研究所当年签定的协议,更是与许乐现在手中那份沈老教授的遗嘱相冲,可是面对着联邦科学院的压力,许乐根本找不到任何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一股浓郁的失望和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许乐的大脑。他靠着车门,深深地吸了一口三七牌香烟,直至烟卷的火头熏热了指甲,他才醒过神来,看着脚下不远处那片清静贵气的园林建筑,舔了舔嘴唇,从身边的车窗里抽出那把明亮的长刀。
利家七少爷利孝通,朴志镐的主子,此时应该就在这片被首都公民称为青藤园的园林建筑里。
……
青藤园东南角,一道人工流水九曲而行,不知行了多少年,有沉积腐土坠下水底,老树虬根探出土堤,春日花树无序密植于堤上,两轮明月探出云端,轻照树梢。
在这一片美景的后方,是一幢单独的建筑。建筑的外表并不如何显眼,但那些仿古风的勾角飞檐,虽然谈不上如何显露此幢建筑主人的气质,但至少展露了这个主人的经济实力。
这是青藤园最好同时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住在前方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不知道这幢独立建筑是谁的。联邦七大家生活在联邦之中,却像云的影子一般,从不轻易展露真容。
窗下有花,窗上有花,床上幔纱有花,床上白玉一般的女子娇躯上也有两朵显眼的红花。
利家七少爷利孝通,心满意足地从那名女子身上爬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那女子丰润的臀部,几句轻笑之后,将她赶去洗澡,而他则是披了一件深色的睡衣,来到了窗边,看着窗上窗下的花,微微出神。
他是一名惜花之人,然而身周花儿太多,所以很自然地成了一位花花公子,也就是前几个月对邹家那位千金动了些心思,才收敛了一些,只是没想到那位习惯用骄蛮掩饰落寞的大小姐……居然怀孕了,利七少在黯然之余,又回复了原初的花花生活。
今天下午,利孝通查到了一个令他愤怒的情报,所以他的心情并不好,虽然在那个女人面前依然表现的温柔得体,可是一旦欢愉过后,他便自觉有些落寞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