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得知那位李将军有意撮合那位小姐与利家长公子,邰夫人专程去了一趟费城,与那位老爷子吃了一顿饭,自那以后,二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偏在此时,老爷子居然亲自给她打来了电话,其中的深意并不需要夫人琢磨太久,便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邰夫人微笑着在电话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挂断了电话,双手扶着露台的青方石面,望着微暗的湖光山色发怔。有些事情她能想明白,有些事情却无法想明白,她相信自己在电话里微笑的话语,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然而有些话,似乎总要见面,才能够说的透彻。
……
军神是联邦政府的正式封号,并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奇描述,虽然这位老爷子已经沉默了很久,但没有任何人敢低估他对联邦的影响力,所以当有些人知道,军神大人离开了费城,前往首都特区时,震惊之余,自然也生出了无穷的疑惑。
林园门口往日清静的分行道旁,春日密树之后,隐隐绰绰地能够看到一些特勤局特工的身影,联邦调查局的黑色公务用车,也在不远的路口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更多的却是军车,漆成迷彩、浑身墨绿的沉重军车,沿着林园门口的路畔停了十几辆,空气里充满了军营特有的肃杀味道。
老爷子从来不想麻烦联邦政府,但政府既然知道他来了,当然要表现出自己足够的诚意与关注,至于国防部和第一军区的军官们,则是领着自己顶头上司最严厉的命令,将这片林园包围了起来,务必要保证,老爷子不被闲杂人等打扰。
不过似乎用不着他们来做这些事情,因为今日林园谢客。
往日里如影子一般穿行于联邦各地,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林园主人,今日穿着一身深青色的正装,满脸微笑地站在林园的门口,礼貌却又冷淡地隔绝了一切窥视的目光,甚至拒绝了总统官邸那位布林主任进内的请求。
林半山,七大家最出名的破门子,联邦里最顶尖的人物,今天就像个门童一般,敛着如山般的双肩,微笑着站在门口。这个联邦里,能够让林半山看门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么一位。
他小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位老爷子一面,但怎么也没有想到,老爷子这些年第一次回到首都特区,居然会住在自己这里。当年横扫百慕大地下世界时的成就感,竟有些比不上今天。他微笑着将布林主任送出门口,然后与第一军区表情苦恼的后勤主任低声说了几句,才将林园的大门紧紧关上。
……
除了大厅畔的竹居,林园里一个客人也没有。邰夫人夹了一片淡红色的同罗鱼生切,沾了一点儿迷迭酱,稳稳地送到对面的古纳瓷盘之中,微笑着说道:“林半山这家伙胆子倒是真够大的,居然敢把您来首都的消息放出去,如此一来,本就畏他若虎的那些老家伙们,只怕要更惧他三分。”
“我喜欢胆子大的年轻人。”
老爷子微笑着说道。自从不再担任大元帅一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军装,今天他穿着一身极简单的便服,头发花白,苍老而瘦削的身躯因为此时的坐姿,而显得愈发矮小,与他身后那个年轻魁梧的孙子比起来,生命的炽烈与哀切一览无遗,让人怎么也无法联想到他当年的赫赫战功与刺杀帝国皇帝的惊天之举。
一身中校制服的李封,极为老实地负手站在老人的身后,平日里的疯癫暴戾之意一丝不见,有的只是平静老实,真正有些像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而不是那个恐怖的李疯子,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惧怕尊敬,不敢有丝毫逆反心意的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他的祖父,他身前这个苍老瘦削的老人。
邰夫人静静地看着面前老人眉眼边缘的老人斑,想着这几十年来,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军神渐渐老去,心情也不禁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老爷子随意地挥了挥手,李封啪的一声立正敬礼,走出了竹居,走出了林园的大门,离开了祖父的身边。那抹冲天而的凛冽暴戾之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冷漠地盯着林园外围那些汽车,心情有些烦躁。
一直站在林园门口的林半山,微笑着点燃了一根烟,递了过去,却被李封拒绝了。
“军神大人这次前来,应该是为了那个家伙吧?”林半山不以为意,负手于后悠悠说道:“疯子,烦躁是没有用的。如果连军神大人都瞧上了那小子,你这辈子就只好永远烦躁下去。”
……
竹居里只剩下两个人,两个有资格站在云端看星辰毁灭再生的人物,事实上很多年前,他们便经常像现在这样对面而坐,讨论着很多事情,决定着很多事情。
只不过那时候,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位总统先生,一位宪章局长,只是那两位伙伴都已经死去,人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难免有些孤独。
“事情是小封告诉我的,不然我虽然也看电视新闻,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我家还有些关系。”老爷子望着邰夫人,缓缓道:“既然那个叫许乐的小家伙,和我家有些关系,我总要关注一二。”
听到这句话,邰夫人轻易地分析出了前因后果,低头微笑说道:“郁子这丫头,我带她这么多年,结果还是没有带熟。”
这句感叹里究竟有多少低温冷漠的成分,不得而知,这位夫人也不会愚蠢到在这位老爷子面前摆出什么姿态,她只是感叹着:“许乐不是和您家有关系,只是和他有关系。”
“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我那个弟弟,好像在这片宇宙中,也就只剩下许乐这么一个后人。”
“后人?难道木子不是他的女儿?”邰夫人说道。
“木子是我带大的,如今虽然继承了他的叛逆劲儿,但终究是个女孩儿,而且连她亲生父亲的面也没有见过,也没有继承他什么。但许乐这个小家伙不一样……”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清淡,缓声说道:“我老了,他死了,结果发现他还有个继承了他大部分能力的学生,似乎活着的我,与死了的他,又能找到某种途径,互相看一眼。”
兄弟二人,一老一死,不能再见,老爷子的这句话很浅显简单明确,也有些悲凉之感。邰夫人静静听着,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她轻轻拿着丝巾压了上去,沉默片刻后,缓声说道:“当年因为他攻破宪章光辉之事,我们与总统、局长一起商定的事情,您可忘了?他是您的亲弟弟,您也未曾有过丝毫犹疑,为什么今天您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她微微嘲讽说:“是不是人老了,心肠也变软了?当年你的心怎么这么硬?”
老爷子静静地看着夫人,想着那一年总统官邸里的秘密会议,想到当年面前这位夫人还只是个少女的时候,想到邰家上任家主,自己弟弟与她之间复杂的关系,想到当时她双眼微红代表邰家签下了名字,不禁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在意她先前话语里难得流露出来的尖刻之意。
大抵也只有在这位老爷子面前,邰夫人才会稍微流露一些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与这个小家伙是不同的。”老爷子用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性格决定命运。我那弟弟天生凉薄无情,如果不是宪章局几十年间一直在追踪他,压制他,谁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他死去?而这个小家伙不一样,他替联邦立了大功,我调过他这两年的档案,我很欣赏这个小家伙的性格。”
“他当年也替联邦立下过大功。”夫人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说道:“凭性格决定联邦的安危,我想这不符合您的性格。”
“他能影响联邦的安危,是因为他有破除宪章光辉的能力,那小家伙有这么大的危险吗?”
邰夫人低首为老爷子斟了一杯淡茶,缓声说道:“联邦电脑早已经判定了东林那个许乐死亡,但他却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您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说道:“许乐和他的关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李封和他交过手,只不过一直没有告诉我。在我看来,这个小家伙只不过是运气太差,遇见了我兄弟那样一个人物,被稀里糊涂地带进了地沟里。关于芯片事情,也许是前两年宪章局追杀他时,他替这小家伙换的……”
“您终究是老了。”夫人静静地端详着老爷子脸上的皱纹,就像一个妹妹般微嘲说道:“当年杀伐决断,宁可大义灭亲,也不让联邦承受一丝风险的军神大人,究竟去了哪里?居然会用这种自我安慰的推论,来替一个危险的小家伙洗脱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