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是意外半是失落,陆晚在得知了对方身份以后安静了几秒。庄恪很有耐心地喂了一声:“小陆护士?听得见吗?”
“听得见。”陆晚按住心里的莫名,同他寒暄,“您最近还好吧?”
“不算特别好。”
“是不适应新环境么?您可以再耐心等等,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一些了。”
“确实很不适应……”庄恪意有所指地说完,却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我昨天接到了医院的回访电话,本来想按约定给你好评,她们却告诉我,你已经不在那边上班了。这是真的吗?”
不善于撒谎的陆晚只好尽量简单地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庄恪。
“我可能就不适合当护士。”她最后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显得十分惊讶:“抱歉,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是有意冒犯。如果你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很乐意效劳。”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护士。”
陆晚自然又当他是客套,只说没有要帮忙的,态度疏离客气。庄恪轻叹一口气:“回帝都那天我不清楚情况,加上心情不太好,所以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小陆护士,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生气?
陆晚消化了几分钟才弄明白这人在说什么。她眉头微皱,立刻划清界限:“上次的事是我唐突了。另外,我觉得以我们之间的交情,不管是‘效劳’或者‘生气’,都属于言重了。但您的好意我还是心领,真的非常感谢。”
“还有……请不要再称呼我为护士了。”
这回轮到庄恪不说话了。
过了也许有半分钟,就在陆晚准备自己挂掉电话时,对方突然笑了笑:“怪我,我一直没什么朋友,不太善于处理这种人际关系,可能让你不舒服了。”
想到庄恪糟糕的身体状况,想到他只能困在轮椅或者床铺之上的无望人生,陆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庄恪这种自来熟的心态和行为确实让她有些感到不适,但仔细想想,对方也没太出格。
庄恪也许只是太孤独了吧?
在陆晚心软这一刻,庄恪又说:“感谢你之前的照顾,小陆护……陆小姐。”男人的语调轻松了很多,随即又变得忐忑,“我还是想邀请你来帝都工作。当然,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等事情了结再考虑也不迟。”
陆晚无奈:“我打算留在章华专心照顾爷爷,也许一年两年,也许更久。所以……”
对方了然。
电话挂断没几分钟,陆晚收到了一条信息,庄恪发来的:
【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叫你小陆护士。】
陆晚想了想,回了他一句“您随意”,既没有多话,也没存号码,把这件事放下便陪着陆瑞年散步去了。
帝都三环某栋豪宅的书房里,厚实的窗帘将阳光全部隔离在外,一束偷溜的光线直射在庄恪身上。
回帝都不过一个多月,男人似乎又瘦了一些,将整个身子都陷在靠背高耸的皮质老虎椅里,他面上笼罩的气息孤傲而阴沉。因为消瘦,庄恪原就深邃的眼窝如今更加凹陷,优越的眉骨和鼻梁将轮廓高高撑起,浓密睫毛之下的眸色比心思还难窥探。
一只黑夜守宫正攀爬在他指尖。小东西伸出尖细的舌头在眼球上一抹,又快速收回,墨点一样的眼珠子里光彩耀动。窄长的阳光洒在它细腻的黑色鳞片上,通身反射出难以言明的神秘光晕。
盯着手上这个气质诡异的小东西,庄恪自言自语:“一年两年,也许更久……章华那个地方,就有那么好?”
他不满地摇摇头,出声,把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龚叔喊了过来。
*
陆晚在章华平平静静地“等”了小半年。这段时间里,她除了需要不定期去社区报备,或者前往市公安局接受问讯外,其他与常人无异。
春去夏日来,夏尽秋风起,时间并没有让陆晚好过多少。
她日复一日地在心里演练着庭审当天会是个什么状况,有没有熟人来旁听,结果是不是像律师说的那么乐观……有很多次,陆晚会在吃饭吃到一半时突然停下动作,盯着某处放空,直到爷爷叫她才回过神,更多时候则是窝在小卧室里,拿考营养师证做理由,一整天一整天不出门。
盘桓在被利用与做错事的阴影中,她像头倔驴似的一圈圈拉着磨,将身上无用的自尊心和所剩无几的天真榨成了汁。
陆晚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为了寻求寄托,她干脆包干了爷爷家的大小活计,还每天给老人家变着法儿地做饭吃。
陆瑞年去年底入院时查出高血压高血脂,医生建议清淡饮食,可他一向口味重,之前自己一个人在家每天都要吃肉喝酒,也不按时吃药,血压控制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