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前一周,祁陆阳都在外面出差……不过细说起来,最后这一天半应该属于私人行程。
他回了趟章华。
章华县昆禺山的山顶,有一座阳泉寺。寺庙始建于辽代,香火鼎盛,远近闻名。此时,庙中佛塔之上,祁陆阳手撑栏杆,眺望着视线中那一大片山林水泊,目光深远,默不作声。
南江市委的刘秘书在一旁等了又等,不得已之下只能自己先开了口:“祁总,上面的意思是,您有能力拿下这么大一片地、帮助家乡发展,自然是好事,但……开发建设的尺度得把握把握。旁边那一块就是保护区,有红头文件在,也有人盯着,不能乱动。”
“你让他们放心。到时候,指不定谁催着谁‘乱动’呢。”祁陆阳缓缓直起身,塔上风大,将他额发吹得向后倒,俊朗轮廓一览无余。
“我啃下它修个山庄,不单纯是为了挣钱。”他说。
说完似是想到什么,男人眉眼带笑。
刘秘书却在心里腹诽:好几百亩山林一口气吞下,这么多真金白银撒出去,任谁都会想方设法从里头榨取利益;当然,表面上大家都说要环保要遵守规章法律,可等文件批下来、能动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了。
不过,祁家向来神通广大,他犯不着为这位太子爷操心。
思及此,刘秘书笑盈盈地应了句:“好。我这就给那边回个电话。您看看,中午我们是去哪里用餐——”
“不用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昨天和几位该聊的都聊了,我的诚意,大家清楚就行。”祁陆阳婉拒,“等正式文件下来,我会再来一趟,好好道谢。”
摆脱市委这批人,祁陆阳从阳泉寺出来,不急不缓,拾级而下。
此去经年,沿途景色未变,可人的心境已然是大不相同。
高三那年春天,章华一中给毕业班组织了一次春游,登昆禺山。
甩开当时的女友曾敏,陆阳一路跟着因为某件小事又和自己冷战的陆晚,嘴上招惹,手里不停:扯头发,拽书包,往人衣领里扔石子儿……怎么幼稚、怎么烦人怎么来,非逼着她追着自己锤上几拳才算舒服了。
打打闹闹间,叔侄俩撇开大部队,一路登上了阳泉寺佛塔的最顶层。
如油春雨初歇,空气中湿度接近饱和,几缕水雾轻轻缭缭地缠绕在山腰上,像少女遮羞的白纱。风吹过,惊鸟腾起,捎来几声清脆鸣叫……那是白纱少女脚腕子上的铃铛在响。
“真想一辈子住这儿,山山水水都是我家后院,跟神仙一样。”陆晚对着这景象没头没尾地感叹。
陆阳趴在栏杆上,觑着她神色,话说得随意:“之前不还说有个小院子就满足了么?你这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以后不来个富可敌国的冤大头,谁供得起你。”
陆阳这话是有出处的。
就在上上个月,春节期间,陆瑞年带着叔侄俩回乡下老家过年。农村家家户户带院子,有几家门前还有小池塘,可把陆晚羡慕坏了。
她一边蹲老家煤炉子旁烤着圆糍粑,一边跟陆阳说:“这辈子我也没什么大志气。等以后挣够钱了,就回老陆家这宅基地上起个小楼,一定得带院子,不用很大。种三两棵树在院子里,屋后头承包个小鱼塘,再来两亩菜地。齐了!”
陆阳笑她:“‘农妇,山泉,有点田’?我侄女真有出息。”
不理会他,陆晚越说越起劲:“小院里得有一棵桂花树,气味好闻,花还能拿来酿蜜、酿酒、做点心;再来一棵栀子,夏天开了扔凉席上,梦里都香;还得有椿树,长得快,颜色多,又遮阴。葡萄藤和红的绿的花儿也来点。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好看……”
女孩的脸被炉火映照,像颗饱含甘甜汁水的橘子。捧着下巴憧憬完,她拿之前烤好的糍粑沾了糖就要往嘴里塞,停下,顺手掰了一半递到陆阳唇边:“发什么呆,吃啊。”
炉子边缘码了一圈半熟的糍粑。糍粑最外层受热膨胀,鼓起粒粒小包。噗噗的几声响,随着小包一一裂开,满屋子焦香四溢。
陆阳接过陆晚递来的半块糍粑,咽了咽口水:他其实更想尝一尝女孩嘴角的白糖沫子。
那得有多甜。
“行了行了,你这农妇梦想叔叔先记下了。谁让老陆家就我一个男丁,责任大啊。”陆阳说,似乎不太看得起。
陆晚也不当真:“好呀,那我就等着叔叔挣大钱,给我和爷爷盖房子、修院子,享大福!”
彼时,佛塔上,陆晚同样想起了那天在糍粑焦香中的谈话。
“陆阳,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贪心?”她问。
“这是‘有点儿贪心’?”
“就知道。”陆晚背靠着栏杆,头微微后仰,声音轻得似乎能被风吹散,“要能和喜欢的人一辈子在一起,我住哪儿都无所谓的。”
“漂亮话谁不会说。”陆阳自顾自笑,“不过人嘛,贪心点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再贪的心,他也会想看法去填满。
*
时间回归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