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骂他是花贼无赖,他却不屑道:“你小时候穿着裆裤、露出两腚屁股蛋子的模样,倒在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模样,在海底莲心殿更衣沐浴的模样,哪样我没瞧过?要羞,也晚了。”
他将她往榻上赤条条一丢,欺身压了下来。
莲兮双唇娇翘,乖觉地迎向他缓缓凑近的脸。谁知封郁的一双薄唇悬停在毫厘开外,久久没有落吻。漆黑的瞳仁仿佛深藏了什么,可凝视着她时,依旧是坦然的。他默默望了她许久,忽然翻身,从床头屉子里取出一条狭长的锦盒来。
“这是东海的宝贝,还是由你保管妥当些。”他支着脑袋侧躺在一边,将敞开的盒子递到了莲兮手里。
盒子里躺着一支紫色折扇,莲兮再眼熟不过。她慌忙扯过薄衣穿上,将扇面抖开来瞧了瞧,果然是小桥烟雨的墨绘。
“我听说这扇子是你家龙王爷至爱的宝贝,由他翩翩舞来,亦潇洒亦刚劲,是天下称羡的神兵。可惜后来由涟丞承袭,反倒埋没了它……”
“怎么竟会在你手里?”
封郁淡然一笑,答道:“七夕那夜涟丞将扇子遗落在了荒山里,被我有心拾了回来。”
彼时,涟丞的左右手腕先后被封郁削断,逃跑时匆匆忙忙,落下宝贝扇子也不奇怪。可封郁眼底隐约一丝狡黠,却让莲兮觉出异样。
她掂着扇子狐疑问:“既是有心,为何不直接交还给我父君?”
“留给你防身,不也很好么?”
“我自有梦龙鸾凤,何需……”莲兮不假思索,说到一半才黯然醒悟。封郁眼色锐利直视着她,好似已将她心底的秘密看了个透彻,她心虚惶惶赶忙说:“我在摘星楼中好端端的,又有夫君守着我,哪里用得上什么神兵利器。”
封郁捻起她的一缕发丝,玩味说:“你若真有那样乖巧,便好了……”
乌软的睫毛低垂着,封郁的神色掩没其后,看不分明。
只听他又说:“从前我见你手把手教导涟丞习武,也曾以扇代剑,舞尽四十八式碧波诀。你的扇力并不输于老龙王,这莲光折扇往后跟着你,也不至于辱没了名声。”
涟丞虽然年长莲兮许多,可对于武学的悟性却大不如她。昔日,莲兮有心想帮衬他,特地向父君讨教了扇法的精髓。天下诸般兵器互有共通,她的双剑已使得炉火纯青,扇法的修习便也一路坦途。潜心钻研近百年,她将手中一柄平凡的俗扇把玩得称心如意,扇舒扇卷之间风生水起,更比涟丞的宝扇夺目许多。
莲兮一心想替涟丞精进扇法,每当他修习时,她就在一旁仔细看着,时时为他参详不足之处。怎奈涟丞总将她的提点当作耳旁风声,并不在意。时间久了,她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扫兴之余索性收起扇子,从此再没修练。
时隔多少年重新执扇在手,莲兮不禁有些技痒,默不作声将手腕抖了一抖。只见扇面游曳,忽闪忽闪好似紫蝶扑翼,看似雍柔,却席卷起狂风滔滔,将榻前的桌椅器具尽数吹卷着推向了墙边。
莲兮慌忙收起扇子,讪讪看着满室狼藉,瘪嘴说:“我只使过俗扇,哪里知道莲光折扇的威风……”
“无妨,”封郁拉她入怀,低声说道:“你舞扇的模样本就很美,只可惜当年你练扇时每每想着另一个男人,直叫我嫉妒眼红。从今往后但凡你执扇,便只许想我一人。”
封郁的怀抱总是温烫。昨夜之前莲兮体虚畏寒,瑟缩在他的臂弯间只觉着暖和,可今夜却腻出了一身薄汗来。汗水蜿蜒,在他的胸膛与她的背脊间交汇成春溪一脉,缓缓流淌的同时,也带走了点滴的静好时光。
莲兮忽然开口说:“今日我不想听凡人的故事,只想听你说说小时候的事。我的过去你样样清楚,可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左右寻思,都觉得不划算。”
封郁想也不想,干脆说:“一言以蔽之,无聊且无趣。”
他说得敷衍,莲兮自然不依,小猫似的在他胸前又抓又挠,非要他详细道来。
“这正是实话,”封郁清清嗓子,轻声道:“自我千岁起就独居在玉茗阁,每日在云荒之巅和九重天庭来往。迎面而来的群仙群臣或是敬慕或是畏惧,总是忙不迭地避让开,鲜少有人与我搭话闲聊。几位兄姐与我不常相见,都有些生分,唯独长兄世子琰对我这幼弟分外照顾。”
他顿了一顿,又说:“琰哥身为世子却温厚近人,与人闲谈时总是你我相称,极少听他自称尊号。他亲近于我,我亦欣然接受,拜他做了启蒙之师求学武艺。他认真执着,比我这散漫的性子好了太多。那时我总以为是父尊看走了眼,琰哥原该比我更配得‘玉茗’二字。”
“有兄长做伴,多一人说话多一人同行,又怎会无聊无趣?”莲兮嘴上说着,不由想起从前涟丞陪伴在她身边的光景。只是那时他嘴边温和的笑,已然面目全非。
封郁哼哼笑得冰凉,说:“那些年我精修卦数,略有小成便得意忘形起来,不知节制地求问了许多命事。可等我将命数一一看透,才悔不当初。”
“这又是为何?”
“预卜先知,算尽了苦厄,猜透了人心,人生便再无趣味。”封郁伏在她的颈侧,无力问道:“倘若四千年前,就让你察觉了龙涟丞的歹意,又或是那时他已被我一刀结果了,你说这可不是一大幸事?”
还不等莲兮吱声,他抢先自答道:“可若是那样,莲兮便会少了许多纵情欢乐的岁月。我不愿你重蹈覆辙每日活在忐忑犹疑之下,纵使是虚假的好时光,也值得为你守着。”